《解莲归渡岸》莲蕴慈

11、业镜

　　相亲失败了。对方客气地说“感觉林小姐有些心不在焉”，琉璃只能报以苦涩的微笑。她确实是心不在焉，她的魂还丢在那间茶舍，丢在那个清冷的身影上。她用尽全力想游回“正常”的岸边，却发现四肢早已被名为“摩尼”的水草缠住，动弹不得。

　　回到公司，她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然而，恐惧如影随形。她开始在任何可能的场合，“看见”摩尼。

　　新来的市场部总监，远远看去，那高挑的身形，挽起长发时露出的脖颈线条，像极了摩尼。琉璃的心脏会瞬间停跳，直到对方转过身，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带着商业微笑的脸。

　　茶水间里，一个同事新换的香水，尾调是清冷的松木味。仅仅是闻到，琉璃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仿佛摩尼就站在身后。她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其他同事诧异的眼神。

　　她甚至在一次项目汇报的PPT里，看到一张用于示意“目标用户”的、模糊的侧脸剪影。那轮廓…那轮廓让她手心瞬间渗出冷汗，几乎无法继续讲下去。台下的人只觉得她今天状态不佳，无人知晓她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这些无处不在的“幻影”，像一场无声的凌迟。她开始不敢乘电梯，害怕在密闭空间里与“可能像她”的人独处；她回避所有需要深度沟通的会议，害怕从别人眼中看到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神。

　　她变得神经质，草木皆兵。

　　直到有一天，公司真的来了一位重要的女性合作伙伴。对方干练、强势，穿着剪裁利落的西装，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过办公区。有同事低声议论：“这位女强人气质真好，就是感觉有点不近人情。”

　　那一瞬间，琉璃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她死死盯着那个被簇拥的背影，那身高，那走路的姿态……是她！一定是她！摩尼换了一种身份，来逼她了！

　　极度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借口身体不适，躲进了洗手间，反锁了隔间的门，坐在马桶上，浑身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我已经逃得这么远了！我已经在努力过“正常”的生活了！

　　她在心里疯狂地呐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和两个女同事的闲聊声。

　　“刚才那位客户，气场真强啊。”
　　“是啊，听说做事特别严格，不过人家是正经华尔街回来的精英，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华尔街精英……
　　不是她。

　　那个背影，那个让她恐惧到几乎崩溃的身影，根本不是摩尼。

　　只是一个……气质有些凛然的、陌生的成功女性。

　　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瘫软在隔间里，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她不是在躲摩尼。
　　她是在躲自己内心那个，因为无法控制的情感而变得疯狂、病态的自己。

　　那些无处不在的“幻影”，不是摩尼的神通，而是她内心业力投射出的镜子。镜子里的每一个“摩尼”，都是她自己无法控制的关注、病态的窥视、和极度的渴望所凝结成的怪物。

　　“切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曾经像个幽灵一样，在网络世界里窥探摩尼的一切，试图用这种方式满足她那扭曲的控制欲。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可现在，报应来了。
　　那些她曾经施加在摩尼身上的、无形的“注视”，如今以另一种形式，千倍百倍地反弹回她自己身上。她成了那个被无数个“摩尼幻影”窥视、追逐、无处遁形的人！

　　逃避没有用。
　　她逃得越远，内心的业镜就照得越清晰。
　　控制是错的。
　　她越想控制（包括控制自己的情感，控制关于摩尼的信息），就越是失控，最终被反噬。

　　她终于看清了——摩尼或许早已放手，或者正在用另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等待。但真正不放过她的，是她自己造作的业，是她那颗不敢直面，只会逃避和扭曲的心。

　　琉璃坐在冰冷的隔间地板上，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在网络上疯狂地搜索、保存、放大另一个女人的影像。
　　如今，这业力，化作了无数双眼睛，在现实里，静静地回望着她。

　　报应不爽。
　　原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而时候到了，便是这样……无所遁形，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