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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镜中絮语与梦中安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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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和父母的电话来得越来越频繁。声音里的担忧,隔着听筒,几乎要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沈听澜的心上。
“听澜,出去走走吧,别总一个人闷在家里。”
“小澜,妈给你煲了汤,让你姐给你送过去?”
“听澜,你这样下去不行……微尘那孩子,我们也都心疼,可他肯定不希望你……”
希望他怎么样?
活着?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呼吸,算活着吗?
向前看?他的前方是断崖,是深渊。
放下?那等同于将他生命的一部分生生剜去。
他理解亲人的关切,但他无法给出他们想要的回应。他只能沉默地听着,用最简短的“嗯”、“知道了”、“别担心”来应对,然后在他们无奈的叹息中挂断电话。
最后,是姐姐沈听瑜亲自来了。她看着弟弟苍白消瘦的脸颊,深陷的眼窝,以及那双曾经锐利如鹰、如今却只剩下空洞和疲惫的眼睛,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听澜,”她抓住弟弟冰冷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去看看医生吧,算姐求你了。心理科也好,精神科也好,我们去看看,好不好?你不能……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
心理病。
这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针,扎进沈听澜的耳膜。
他有病了吗?
因为那些无法控制的眼泪?因为那些在办公室的崩溃?因为那些深夜里对着空气的喃喃自语?因为那些一次又一次看见阿尘、拥抱阿尘、又最终失去阿尘的……幻觉?
也许吧。
他将姐姐送出门,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关上门,将那满世界的担忧再次隔绝在外。
夜晚,他没有开灯,依旧像前一天一样,背靠着沙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却照不亮他心底的方寸之地。
月光惨白,如水银般泻入室内,在地板上流淌。
他抬起头,望着窗外那片虚无的夜空,仿佛能穿透钢筋水泥的丛林,看到某个不知名的远方。
“阿尘……”他低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又异常空洞,“他们都说……我病了。”
空气中只有尘埃在月光下浮动的轨迹,没有回应。
但他却仿佛能感觉到,身边有人坐了下来,带着那股熟悉的、让他安心又心痛的气息。
他侧过头,对着那片虚无的空气,继续喃喃,像极了精神失常者的呓语:
“他们说,我不该总是想你。”
“他们说,我应该去看医生,吃药,或者……做点什么,把你忘掉。”
“可是阿尘……”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寻求唯一的认同,“如果忘了你,我还剩下什么?那些回忆,那些痛苦,是我唯一还能证明你存在过的东西了……”
他仿佛看到,那个“存在”微微侧过头,用他熟悉的、带着点无奈和心疼的眼神看着他。
“我没有病,对不对?”他追问着,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乞求,“我只是……太想你了。想到……身体和脑子,都不听使唤了。”
“他们不懂……他们都不懂……”
他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沙发扶手上,肩膀微微颤抖。与其说是在与幻觉对话,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绝望的自我辩白。他抗拒“病”这个定义,因为那似乎是在否定他对顾微尘感情的深度与真实性,是在将他刻骨铭心的爱恋与思念,病理化为一种需要被矫正的“症状”。
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大的侮辱,对阿尘,也对他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极度的精神疲惫终于压倒了一切,他就保持着这样蜷缩的姿势,在地板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后,那个似乎永不缺席的梦境,再次降临。
这一次,梦境格外的“真实”,真实到让沈听澜在梦中都产生了一丝怀疑和恐惧。
没有阳光山谷,没有奔跑嬉戏。场景,竟然就是他此刻身处的、昏暗的客厅。他就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
而顾微尘,就坐在他的对面。
不是幻影般的光尘凝聚,也不是遥远的、触不可及的身影。他就那么实实在在地坐在那里,穿着那身熟悉的浅灰色家居服,膝盖几乎要碰到他的膝盖。他的面容清晰无比,甚至连眼睫投下的阴影都分毫可见。他的眼神不再是诀别的平静,也不是幻觉中的温柔笑意,而是……一种沈听澜从未见过的、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忧虑。
“听澜。”他开口,声音不是隔着录音的沙哑失真,也不是幻觉中的缥缈,而是真真切切地响在沈听澜的耳边,带着他记忆里所有的温度和质感。
沈听澜在梦中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生怕一点点动静,就会惊散这过于真实的幻境。
顾微尘伸出手,那双骨节分明、曾经被他无数次握在掌心的手,轻轻地、带着微凉的触感,捧住了他的脸。
指尖真实地接触到他脸颊的皮肤,那触感如此清晰,如此具体,让沈听澜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
“听澜,”顾微尘又唤了一声,拇指极其轻柔地抚过他深陷的眼窝,拂过他眉宇间凝固不化的痛苦褶皱,“你又瘦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痛惜,“是不是……又没有好好睡觉?没有好好吃饭?”
沈听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里顾微尘心疼的脸。
在梦里,他感受到了那份触碰,听到了那声询问。这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次幻觉都要真实千百倍!
然后,顾微尘微微倾身向前,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地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肌肤相贴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沈听澜淹没。他在梦里,终于忍不住,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低低地呜咽出声。
“阿尘……我好想你……我好痛……”
顾微尘没有避开他的眼泪,只是用额头更紧地贴着他,仿佛想通过这短暂的接触,传递给他一丝力量和温度。
“我知道……”顾微尘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我知道你痛,听澜。我都知道。”
停顿了片刻,他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轻声说道:
“去看看医生吧,好不好?”
沈听澜在梦中猛地一震,想要摇头。
顾微尘却仿佛知道他的抗拒,抵着他的额头,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又重得像承诺:
“不是为了忘记我。”
“听澜,看着我,”他稍稍退开一点,捧着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是沈听澜从未见过的、清澈而坚定的光芒,“看着我。我就在这里,在你心里。谁也拿不走,谁也抹不掉。”
“去看医生,是为了……让你自己能好受一点。是为了让你能睡着,能吃饭,能……活下去。”
“带着我,一起活下去。”
带着我,一起活下去。
这七个字,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穿透了沈听澜梦中厚重的阴霾。
“想办法……走出来。”顾微尘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飘忽,身影也似乎开始淡化,但他的眼神依旧牢牢锁着沈听澜,“不是走出有我的世界,而是走出……这片让你这么痛苦的泥沼。我爱的沈听澜,是那个在阳光下会对我笑的听澜,不是现在这样……被痛苦折磨得遍体鳞伤的样子……”
他的话语,他的触碰,他额头残留的微凉温度,和他眼中那份深切的爱与期盼,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
在梦境的最后,顾微尘的身影如同融入晨曦的星光,渐渐淡去。但在彻底消失前,他留给沈听澜的,是一个带着泪意的、却无比温柔和鼓励的笑容。
沈听澜猛地惊醒过来。
依旧是冰冷的地板,依旧是昏暗的房间,窗外依旧是沉沉的夜色。
没有顾微尘,没有额头的触感,没有那近在耳边的温柔劝慰。
只有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心脏处传来的、与梦中一般无二的、剧烈的悸动与酸楚。
他缓缓抬起手,抚上自己的额头。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梦中那份微凉的、真实的触感。
“带着我……一起活下去……”
梦中阿尘的话语,清晰地回响在耳边,比任何亲人的劝说,都更具有穿透灵魂的力量。
他依旧坐在地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久久,久久。
这一次,眼中除了痛苦,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挣扎的……茫然。
去看医生吗?
为了阿尘……那句“带着我,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