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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带着念想走向黎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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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回来的路上,车厢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沈听瑜紧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目光时不时担忧地瞟向副驾驶座上的弟弟。沈听澜始终偏头看着窗外,侧脸的线条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一滴眼泪。可越是这种死寂的平静,越让沈听瑜感到心惊肉跳。
她张了几次口,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想告诉他“没关系,有病我们就治”,想保证“姐姐会一直陪着你”……可所有的话语涌到嘴边,都被那份沉重的诊断结果压得粉碎。“精神病性症状”——这五个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横亘在他们之间,也堵住了所有轻飘飘的安慰。
她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到家后,沈听澜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那一声轻微的“咔哒”落锁声,像一块巨石砸在沈听瑜的心上。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对沈听瑜而言,是另一种形式的煎熬。
沈听澜把自己彻底封闭在了那间卧室里。除了偶尔在深夜,沈听瑜能听到极其细微的、像是压抑到极致的啜泣声,以及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她知道,他大概又在给那个再也收不到信的人写信),其余时间,房间里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她按时将饭菜放在他门口,几小时后再去查看,往往只是动了几口,或者原封不动。
她不敢告诉年迈的父母。母亲心脏不好,父亲血压高,他们刚刚承受了“失去”一个如同半子般的顾微尘的打击,如何还能再承受亲生儿子被诊断为患有严重心理精神疾病的真相?她只能独自扛着这份沉重的秘密,在父母打电话来时,强颜欢笑地说“听澜好多了,就是需要静养”,然后在他们稍感宽慰的叹息中,疲惫地挂断电话。
她无数次走到弟弟的房门前,抬起手,却又无力地放下。她怕刺激到他,怕他抗拒,怕看到他那双空洞得让她害怕的眼睛。她只能隔着门板,低声说着:“听澜,姐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你尝尝?”或者,“听澜,外面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回应她的,永远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个家,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安静的坟墓,埋葬着过去的欢声笑语,也囚禁着两个活在当下痛苦中的人。
一个星期后的清晨,天色刚蒙蒙亮。
沈听瑜因为连日来的担忧和疲惫,在客厅的沙发上蜷缩着浅眠。突然,一声极其轻微的门轴转动声,将她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收紧,望向卧室的方向。
房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沈听澜站在门口。
仅仅一个星期,他仿佛又清瘦了一圈,原本合身的家居服此刻显得有些空荡。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青黑。但他的头发梳理过,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干净的。
最让沈听瑜心头巨震的,是他的眼神。
那里面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空洞,也不是崩溃时的疯狂,更不是从医院回来时那种冰冷的麻木。那是一种……仿佛经过烈火焚烧、洪水冲刷后,剩下来的,带着疲惫、伤痛,却异常清醒和平静的眼神。
他看到了沙发上惊醒的姐姐,目光与她担忧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沈听瑜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张了张嘴,喉咙却因为紧张和突如其来的希望而发紧,一时失声。
沈听澜看着她,沉默了几秒。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需要凝聚极大的勇气。
最终,那干涩的、带着明显沙哑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客厅里:
“姐。”
只是一个字,却让沈听瑜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这是他一个星期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沈听澜停顿了一下,像是在仔细斟酌着接下来的每一个字,又像是在对自己下达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治病。”
沈听瑜捂住了嘴,泪水汹涌而出,但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混合着巨大心痛和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
他看着泪流满面的姐姐,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深刻的痛楚和愧疚,但他没有移开目光,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平静得近乎阐述一个事实:
“毕竟……”
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飘忽了一瞬,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某个存在于他内心深处的身影。他的声音变得更轻,却也更沉,带着一种将所有痛苦都默默吞咽下去后的、孤注一掷的温柔:
“他要我带着那份念想,好好的活着。”
“他要我”——这三个字,重重地敲在沈听瑜的心上。她立刻明白,那个“他”是谁。是顾微尘。是那个已经离去,却依然以某种形式主宰着弟弟所有情感和意志的人。
沈听澜没有解释他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是源于那个过于真实的梦,是源于无数次崩溃后残存的理智,还是源于他对顾微尘性格和心愿最深切的理解。或许,这一切都有。
他只是清晰地认识到,沉溺于痛苦和幻觉,用自我毁灭的方式来祭奠爱情,并不是顾微尘想看到的。他的阿尘,那个即使在最黑暗的深渊里也在努力发出微光的人,最终的心愿,是希望他活着,不是行尸走肉地活着,而是“好好的”活着。
而“好好的活着”,意味着他必须先从这片几乎将他吞噬的、名为“病痛”的泥沼中爬出来。他必须去面对那些冰冷的药物,那些可能剥丝抽茧般的心理治疗,那些需要重新学习的、与痛苦和回忆共存的方式。
这不是妥协,也不是背叛。
这是一种更艰难的、更勇敢的忠诚。
是带着他们之间所有的爱、痛与遗憾,背负着那份沉重的念想,独自走向一个没有对方的、未知的黎明。
沈听瑜看着弟弟眼中那份平静之下的巨大决心,她知道,这不是一时冲动的决定。这是他经过漫长而痛苦的自我挣扎后,为自己,也为那个逝去的人,选择的一条最艰难的路。
她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站起身,走到弟弟面前,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手伸到一半,却又有些犹豫地停住了。
沈听澜看着姐姐的动作,主动微微低下头,让她冰凉的手掌落在了他有些扎手的短发上。
这一个微小的动作,让沈听瑜的眼泪流得更凶,却也让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丝落点。
“好……好……”她哽咽着,连连点头,“听澜,姐陪你……姐一定陪你……”
阳光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金黄色的光芒透过窗户,洒进客厅,驱散了连日的阴霾,也照亮了沈听澜苍白却异常平静的侧脸,和他眼中那簇微弱却坚定地重新燃起的、名为“求生”的火光。
前路依然漫长而艰难。
但至少,他选择了迈出第一步。
为了那句“带着我,一起活下去”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