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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告别的课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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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时光,在忙碌与刻意维持的平静中悄然滑过。
沈听澜重新穿上了警服,没有回到一线,而是在后勤技术部门担任了一个职位。他全心投入工作,用严谨和专注弥补经验的生疏。同事们默契地不再提及过往,只是在他需要时默默提供帮助,用行动表达着欢迎与支持。他似乎真的“走出来”了,恢复了社会功能,甚至能在午休时,偶尔参与同事们关于球赛或家常的闲聊,虽然笑容依旧很浅,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
大家私下都说:“沈队……听澜能这样,真是不容易。”
只有他自己知道,“走出来”并不意味着遗忘。思念如同地下潜流,总在不经意间涌动。他会在某个加班的深夜,对着窗外熟悉的夜景恍惚片刻;会在经过某家他们曾常去的面馆时,脚步微顿。他学会了与这份思念共存,不再抗拒,也不再被其吞噬。
他偶尔会抽出时间,开车去往市郊的陵园。不去的时候太频繁,怕打扰;不去的时候太久,心里又空落落的。他会带一束简单的白色雏菊,放在顾微尘的墓碑前,不说话,只是静静站一会儿,用手帕轻轻擦拭一下墓碑上那张年轻飞扬的照片。风穿过松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声的交流。离开时,他的心会变得异常平静,仿佛完成了一场重要的仪式,汲取到了继续前行的力量。
他以为生活就会这样,在一种带着缺憾的平静中,缓缓向前。
直到那个寻常的午后。
母亲的电话打来时,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哭腔,语无伦次:“听澜……快、快来医院!你姐姐……你姐姐她……”
电话那头还夹杂着父亲压抑的、绝望的啜泣声。
沈听澜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他什么也来不及问,抓起车钥匙就冲出了办公室。
一路飞驰,闯了多少红灯他已记不清,脑子里一片混乱的轰鸣。姐姐?姐姐怎么了?她不是一直很好吗?虽然这半年看起来是瘦了些,脸色也有些苍白,但她总说是工作太忙,累的。他怎么会……怎么会如此粗心?!
冲进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里,他看到了瞬间苍老了许多的父母。母亲瘫坐在长椅上,哭得几乎昏厥,父亲扶着她,老泪纵横,那双曾经支撑起整个家的手,此刻抖得不成样子。
“爸!妈!姐呢?姐怎么了?!”沈听澜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母亲看到他,哭得更凶,只是摇头,说不出完整的话。父亲红着眼眶,指了指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界限的ICU大门,声音嘶哑:“在里面……听瑜她……癌症晚期……已经……很久了……”
癌症晚期……很久了……
这几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沈听澜的脑海里轰然炸响。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晚期?很久了?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为什么姐姐从不告诉他?!
护士过来,低声说了几句,示意他们可以穿上隔离服进去探视片刻。
沈听澜几乎是机械地跟着护士穿上那身蓝色的防护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坠着千斤巨石。他推开那扇沉重的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充斥着各种仪器规律的、冰冷的滴答声。空气中弥漫着药物和生命流逝的气息。
然后,他看到了姐姐。
沈听瑜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氧气面罩覆盖了她大半张脸。曾经乌黑浓密的长发几乎脱光了,只剩下稀疏的几缕贴在头皮上。她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蜡黄,瘦得……几乎脱了形,宽大的病号服空荡荡地罩在她枯槁的身体上。
沈听澜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猛地收缩。他几乎认不出床上那个人,就是他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温暖笑容、坚强地撑起一切的姐姐。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到来,沈听瑜费力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有些涣散,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但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里面艰难地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她戴着氧气面罩,无法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轻微地、扯动嘴角,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是一个怎样的笑容啊。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带着她独有的、想要安抚他的温柔,以及……一丝深藏其后的、浓得化不开的歉意与不舍。
就是这个笑容,彻底击溃了沈听澜。
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巨大的震惊、排山倒海的心痛、和被至亲隐瞒的委屈,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他看着姐姐那强装出的、比哭还令人心碎的笑容,看着她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看着他之前竟然愚蠢地相信了她“只是太累”的借口……
几年前,是姐姐,用她并不宽阔的肩膀,硬生生将他从失去爱人、自我毁灭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陪着他走过最黑暗的治病岁月,一点点教会他如何重新呼吸,如何带着伤痛活下去。
可现在……就在他刚刚学会站立,刚刚看到一丝微光的时候,这个他生命中最重要、最依赖的支撑,却也要……离他而去了吗?
他已经失去了顾微尘,失去了他那颗跳动的心脏。难道现在,连这支撑他躯壳的脊梁,也要被命运无情地抽走吗?
为什么?!
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从心脏最深处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再也无法在这间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病房里多待一秒。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跌撞着冲出了ICU,一把扯掉身上的隔离服,仿佛那上面沾染着令人窒息的味道。他冲到走廊尽头的角落,背对着父母和所有来往的人群,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
然后,他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像一头受伤的、绝望的野兽,发出了压抑不住的、疯狂的痛哭。那不是呜咽,是嘶吼,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时发出的、最原始最悲恸的声音。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膝盖处的布料。
几年前,姐姐陪着他哭。
而现在,他只能独自一人,蹲在这绝望的角落,为他即将再次失去的至亲,痛哭失声。
命运,为何对他如此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