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皮囊》 ...
-
【在初识人性前初识了皮囊的好处，这便是白川一切不幸的开端。】
——————《皮囊》
…
徐竞之雷厉风行，剧本在签订合约的第二天便迅速发了过来。
老实说，他这个王牌头衔真是名副其实，在工作上的态度无人能及。行程安排的缜密细致，还能掐着点安抚下邱秦态度，成功劝服对方给予半天空闲时间。
《皮囊》作者伊藤真纪来自日本福冈，现暂住国内，是位声名卓著的全职作家，以凄美缠绵的笔风在文坛独树一帜，拥有的出版作品不胜枚举，一度风靡于学生群体。
她曾在采访中坦然自述：“即便经历过一段充满挣扎的艰难婚姻，被生活的棱角磨得遍体鳞伤，心中对写作的热爱也从未熄灭，反而成了我对抗苦难、安放灵魂的唯一净土。”
———以上便是搜索引擎对她的全部描述。
原著不到十五万字，李般是在去见伊藤真纪的路上看完的。
漆黑封皮，摸上去是皮革质地。
这本书开篇就很令人印象深刻：整页白纸如雪，没有多余的序章，没有华丽的题记，只在正中央用纤细黑字写下一行话——魔鏡よ魔鏡、汝が語れ、世界で最も美しい者は誰か？（魔镜啊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以此诡谲开头，整本书讲述了少年白川从生到死的短暂一生。
故事的起始是位意外怀孕的红灯区少女。她太过年轻，没有意识到身体产生的变化。
裹着阁楼的逼仄，十七岁的阿雪蜷在榻榻米上，指尖抚过小腹悄然隆起的弧度——起初只当是熬夜陪酒的不适、经期推迟的恍惚，直到同屋姐姐惊喊“你有了”，惊雷才劈碎她的懵懂。
她记不清孩子的父亲是谁，这里的情爱本就如霓虹般虚幻。打掉孩子没钱，留下便要放弃生计。木已成舟，进退两难，只能咬牙切齿将这无父的孩子留下。
“生，我自己养。”
窗外霓虹依旧，映着她年轻却决绝的脸，一场悲凉的序幕悄然拉开。
这孩子便是故事的主人公：白川。
较为讽刺的是“白川”此名实际是白河、清澈高洁的寓意。
她或许曾因激素分泌对这世上唯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生命，产生过最卑微也最虚妄的期许。但很快，生存的压抑、感染的病痛便将她折磨的不成人形，只能依靠打骂白川发泄情绪。
因其周遭恶劣的坏境，自幼接触不良嗜好的白川虽拥有着受人喜爱的皮囊，从小就引得巷里客人频频侧目，却眼高手低，十分向往奢靡的生活。
他见惯了那些客人挥金如土，见惯了母亲为了几枚铜钱卑躬屈膝的模样，心底便生出了强烈的野望，渴望逃离这暗无天日的巷弄，渴望拥有那些光鲜亮丽的生活，哪怕前路茫茫，他也只想利用皮囊拼命往上爬，再也不回头！
上天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在白川十七岁生日那天，一位撑肠拄肚的模特经纪绕过了母亲床铺，敲响了他的房门……
似乎低估了徐竞之的能力。
之前觉得徐竞之不过是个擅长谈合作的商人，却没料到对方能远隔大洋彼岸精准揪出这么个宝贝，这样的本子能在茫茫中捞到手实属不易。
原著摊在膝盖上，李般瞥向前排自主开车的徐竞之，对方好像开了透视，有所察觉地回头。
“你要在国外冲奖？”这是李般在笼统看完后向徐竞之给出的第一句反馈。
这剧本里的题材放在内地连过审的边都摸不着，唯一的出路就是搏奖。
“…这就是我喜欢跟聪明人相处的原因之一。”车内后视镜映出徐竞之挑起的眉。
“你觉得这剧本好吗。”他话语简短精炼。
“当然。”李般肯定道。
在当今市面上这绝对是顶尖的好本子，就算文化背景需要磨合也不妨碍它的魅力。
握着方向盘的徐竞之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在谈判结束后又迅速恢复到了那副毫无感情的模样，说话也是一板一眼的：“你觉得演员最重要的是什么？”
连停顿都没有，李般毫不犹豫道：“名气。”
“答对，百分之九十的人会说是演技，感谢你的回答让我越来越庆幸自己做出的选择。”车子稳稳停在红灯前，徐竞之拿出手机快速翻了翻，递向后座的李般。
分划清晰的文件表格，一五一十将近代国际获奖影片的类别、地区、概率列出。
“亚洲电影在国际上获奖最多的类别是剧情片与艺术片，东亚地区擅长这些，外奖也更侧重这些。”他的声音冷漠清晰，“说白了就是分蛋糕，得先把握好风向，才能站到台前。”
表格切换到另一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演员数据。
“娱乐圈是个巨大的名利场，以下我只是实话实说：圈内多少戏骨乃至风华正茂的演员接不到好戏的原因跟演技没有丝毫关联，只是因为他们不够有名气而已。而想要名气，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得奖与［献身］。”
说完，收回手机，他镜片后的目光落在李般脸上，少了几分淡漠，多了些认真：“你觉得主角这个角色，和你适配度多少？”
将书籍翻到‘白川’登场的那一页，带薄茧的手指划过台词，纸页发出褶皱声，李般轻缓道：“至少八成。”
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
喟叹轻不可闻。
徐竞之踩下油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既然如此，那取景地、合作团队，我都会与公司尽快协商敲定。你只需要做好准备，把这个角色演活就好。”
—————————
刹车停留在预备好的停车位上。
这是一栋藏在老街区里的独栋公寓，米白色外墙褪了色，墙角爬着几片暗绿的青苔，窗户蒙着薄薄的灰，和周围的普通民居没什么两样，平平无奇得让人路过都不会多瞥一眼。
可推开门的瞬间，却像闯入了另一个世界。
与外墙的朴素截然相反。
通体粉刷为红色，像凝固的血痂，泛着暗沉的光。一幅幅油画挂在其上，画里的人肌肤被油彩涂得惨白，背景每一笔都浸着颓败。
沙发套是磨得发亮的酒红色丝绒，散落着几个皱巴巴的抱枕，地毯上沾着可疑的酒渍，像干涸的泪痕，缝隙里还嵌着掉落的睫毛与烟丝。
在这样完美符合《皮囊》调性的场景下，三人见了面。
“啊……抱歉抱歉。”
踩着细高跟，鞋跟碾过地毯上的碎屑，主人姗姗来迟。
抬手掸了掸西装袖口，徐竞之目光扫过满室的颓败，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却又在下一瞬换了个随和笑容：“伊藤老师，是我叨扰了。”
李般正静静观察着墙上油画，脸庞在昏暗光线下沉湎出病态的苍白，闻言回过头。
亮黄色的吊带裙，伊藤真纪本人步入中年依旧明媚阳光，因为经常带笑，眼尾有些亲切的细纹，与笔下作品反差巨大，令人十分意外。
这位写下无数悲戚故事的作家现实与书中那些忧郁孤寂的人物形象截然不同，是个性格开朗的人。
“徐经纪…这就是你签约的艺人吗。”她见到李般的第一秒就夸张地捂住了嘴巴。
“按照合约，要从今日零点起才正式算是。”徐竞之以一种尚且待业的玩笑态度谦卑道。
“你真是抓紧了机会啊。天呐，般…李般，在还没有见到你本人之前，我已经看见了你的预告片。”
她说话语法有些别扭拗口，但表达出来还是清晰的。
“你里面的表现力让我惊艳，如今看到本人，更是大吃一惊，真是非常，我的意思是完全震慑性的———绮丽。”最后两个字说得格外郑重。
李般深谙应对这种热情的门道，嘴唇抿起，保持恰到好处的弧度，懵懂羞涩：“是吗，您也非常的美丽，与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同，还要耀眼得多。”
果不其然，伊藤看他的目光更加灼热，“我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好态度哦。”她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的娇俏，“这是美人的特权。”
“谢谢。”李般迟钝地眨了眨眼。
“哦～”
视线定格在他眼下的小痣上，伊藤语气愈发亲昵：“怎么会那么难得…你的外表每一寸都合我心意，说起来，自然界里越艳丽的事物越危险，‘白川’和你简直一模一样呢…哈哈，我可不是指坏的那方面。
“就这样定下吧。”她拍了下手，语气干脆，“说实话，今天抽出时间来见你们，只是因为我很想看看李般本人，没有失望，这就够了。或者想要来杯喝威士忌吗？”
“伊藤老师，好歹走个流程。”徐竞之适时响起，打断了伊藤全然被李般牵动的兴致。
他语气依旧客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谦和。可尾音里那丝不容置喙的坚持，却像一根无形的线，轻轻拉回了现场的节奏。
将尚未签署的合约放置在沙发上，徐竞之补充道：“线下相谈甚欢，是我们对彼此的认可，这自然珍贵。但程序的完整性，是对合作的保障，也是对作品的负责——少了这一步，总显得不够稳妥。”
话说得条理清晰，既没有扫了伊藤的兴，又不动声色地强调了必要性，让原本想直接拍板的她愣了愣。
“好吧。”伊藤笑着妥协，转头对李般说：“试着对我做出一个‘纱代’发现真相后‘白川’挽留‘纱代’的表情。”
李般应声抬眼，不过一瞬，方才眉宇间的柔和笑意便彻底敛了去。
…
空气若有似无的香水味混着烟蒂的焦糊，黏腻裹在皮肤上，每一处都浸着《皮囊》里的奢靡。
连光线都变得浑浊，
站在原地，他没有上妆，却在昏暗下显出醉迷迷的颜色。
“你不要我了吗？”第一句话是强忍着的倔强语气。
明明是微微前倾、攥紧衣角的进攻姿态，俊美脸庞却泄了底。
眉头下垂咬住嘴唇，那双漆黑的眼珠定定看着眼前人，被睫毛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份脆弱掺着柔情，像燃到末尾的红烛，明明还摇曳着勾人的光，烛芯却已浸满了泪，疼得让人挪不开眼。
“纱代，我需要你啊。”他轻轻牵起伊藤的手臂，垂下头颅，整个人颤抖的不成样子。
“比这还要痛苦的事我都忍过来了，现在我只想要你陪在我身边…这要求难道很困难吗？这卑微的祈愿，难道真的沉重到让你无法应允吗？”
他掌心有薄茧和上一出戏残留的疤痕，伊藤感受到粗糙冰凉的质地。
“…这不是我的错呀。”破碎的呢喃从齿间溢出，他用自己美丽的皮囊紧紧禁锢对方。
推开他？
可他看起来更像个无助的、急需母亲抚慰的孩子。
伊藤心脏揪紧，几乎感同身受，就在她要开口的下一秒，李般抬起了头———
睁大的眼眶，原本盛满水光的瞳仁彻底失焦，黑的像被人用水笔戳进搅乱。
“成百上千的人前仆后继喜欢我，难道你一点也不对这皮囊动心！”声音拔高，带着近乎疯狂的偏执。
“难道你觉得它廉价吗！”
嘶喊着，尾音破碎在空气里，带着玉石俱焚的绝望，几乎要将整个房间的气压都压得喘不过气。
身体下意识地缩了缩、伊藤眼里满是惊惶。不过是一个眼神的转变，李般周身的气场便从方才的脆弱瞬间沦为阴鸷，让她猛地一窒。
手掌落下，表演骤然停歇。
伊藤明显被吓到了，但很快，她的情绪波荡起伏，转换成了难以言喻的激动。
她踩着高跟鞋，脚踝因用力站直而泛白，抑制不住道：“天呐……这、这简直是……”
镜片后的视线停留长达一分钟之久。
这是徐竞之第一次亲眼目睹李般“试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掌心里的袖扣被体温焐得发烫，他默然下定结论：对方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
“……你完全是个天才！”
伊藤还在语无伦次地比划着，眼底亮得惊人，“你根本不是在‘演’，你就是‘白川’本人！太可怕了，不——是太厉害！这种感染力我从来没见过！”
“但是。”
但很快，长呼一口颤抖的气，她突然收敛起所有表情，眼神变得无比认真，“你太像‘白川’了，像到让我害怕——请相信我，这是种友善的担忧。”未尽的后半句不言而喻。
李般眼底的情绪还未完全褪去，那点属于“白川”的阴鸷仍在睫羽间流转，闻言却轻柔笑起来：“伊藤老师，演员和角色的关系，并不是控制与被控制那么单纯的。”
他敲了敲眼下的黑痣，“‘白川’只是借助我的［皮囊］短暂再现而已。”
声音低哑，手指抚摸的小痣在灯光下微微发亮，没有冲淡方才角色带来的乖戾，混合起来竟奇异的诱惑。
徐竞之适时放下握着袖扣的手，将钢笔推进，语气温和却精准：“19世纪法国演员弗兰德认为演员在实际舞台表演中，需要通过多种手段来实现两个自我的融合统一。伊藤老师放心，李般虽然是新人，但他对角色的掌控力比我们想象中更成熟。而且拍摄期间我会全程跟进，不会让他陷入过度代入的困境。”
伊藤定定地看了李般几秒，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
“好，我信你！”
她随即恢复了爽朗的笑：“其实调酒我比较拿手薄荷茱莉普。流程快些走，签完合约，‘白川’和鸡尾酒就都彻底属于你了，李般。”
——————伊藤真纪。
拿起笔，在沙发的合约上飞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与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摩擦声一致。
她为这场充满意外与惊艳的会面画上了句号。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皮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