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卧高台，我栖春山》晏清棠

24、转学生

　　这一天，阳光格外明媚，带有九月初尚未完全褪去的、黏腻的暑气。

　　教室里，空调呼呼地吐着冷气，却似乎阻挡不住窗外知了聒噪的鸣叫，阳光投射进来带来的那股燥热。

　　陆青坐在靠窗的位置，摊开新发的物理习题集，笔尖在草稿纸上专注地演算着复杂的电路图，试图将周遭因新学期伊始而浮动的躁动气息，全然隔绝在冷静的方程式世界之外。

　　距离第二次月考过去不久，他刚刚在中游站稳脚跟，不敢有丝毫松懈。

　　广深一中的学习节奏快得惊人，他必须付出比本地同学多几倍的努力，才能勉强跟上，更遑论追赶那些早已提前学完高中课程、开始接触竞赛内容的顶尖学生。

　　教室门被推开的声音并不响，却奇异地让满室的嘈杂闲聊声瞬间低了下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捂住了口鼻。

　　班主任老周老师（一位教学严谨、不苟言笑的中年数学教师）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点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为客气的笑容。

　　他侧身让开门口，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声音平稳：大家安静一下。这是新转到我们班的同学，容珏。

　　那个名字落下的瞬间，仿佛带有某种魔力，所有学生，无论之前在做着什么，都下意识地、齐刷刷地抬起了头。目光聚焦处，门口站着一位身形颀长挺拔的少年。

　　他穿着和大家一样的蓝白校服，普通的款式在他身上却显得异常妥帖干净，仿佛经过精心熨烫，周身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澄澈光晕笼罩着，与这间略显喧嚣普通的教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走进来，步伐不疾不徐，窗格子里透进来的、带着微尘的明媚天光恰好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到近乎完美的侧脸轮廓，皮肤是冷玉般的白皙细腻。

　　那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眼瞳颜色比常人稍浅，显得沉静，幽深，像初冬时节冻结的、映着天空的深潭，表面平静无波，却又蕴藏着一种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略带疏离的吸引力。

　　教室里的寂静持续了几秒，随即被更汹涌、却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所淹没。

　　前排一个女生猛地捂住嘴，使劲扯住同桌的衣角，眼睛亮得惊人，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我的天……他长得……太好看了吧？比电视上那些明星偶像好看多了！感觉不像真人……”

　　“是啊，这气质……绝了。从哪里转来的啊？”旁边的女生也小声附和，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身影。

　　陆青也只是随大流抬眸，扫视了一眼，确实惊艳！如同看到一幅笔触精美的名画，或一件毫无瑕疵的艺术品。

　　但那感觉旋即便消散了，他敛下目光，重新聚焦于草稿纸上那道还未解完的电路题。

　　这一切的喧嚣与光芒，与他这个需要为生存和前途奋力挣扎的人，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无关紧要。

　　他甚至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右手往书本下往右移了一下，因为全班只有他没有同桌，新同学和谁坐一目了然。

　　讲台上的容珏，嘴角扯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温润无害的浅笑，言简意赅地自我介绍，声音清朗，带着一种自然的韵律：“同学们好，我叫容珏。”

　　笑容无可挑剔，却并未真正抵达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眸深处。

　　老周老师在讲台上看了看座位表，抬手指了指陆青旁边的空位——那是上次月考后，一个同学转去文科班空出来的。“容珏同学，你就坐那里吧，和陆青同桌。”

　　容珏微微颔首，穿过不算宽敞的过道，一步步朝教室后排那个靠窗的位置走去。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掠过沿途好奇或兴奋的脸庞，最后，落在了那个正低着头，仿佛与周遭隔绝的同桌身上。

　　恰在此时，一片格外璀璨的日光透过窗户，毫无遮挡地洒在了陆青的周身，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圈耀眼的金色光晕里。

　　他逆光而坐，面容在强光下有些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头干净利落的黑发和清晰的脸部轮廓。

　　陆青指节分明的手指，正握着笔，不紧不慢、极其专注地在草稿纸上演算着题目，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不知为何，容珏在抬眸凝视着他的那一刹那，心脏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骤然加速跳动了一瞬，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惊艳与悸动。

　　那感觉并非源于清晰的容貌，而是一种微妙的氛围，一种超脱于这个喧嚣世俗之外的、沉静而专注的气质，仿佛看到了一个独立于浊世之外的、纯净而超凡脱俗的存在。

　　这种陌生的、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是他过往十几年顺遂却乏味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靠近探究的冲动。

　　但这一切，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容珏的目光很快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他的视线与陆青低垂的眼睫非常短暂地、甚至谈不上交汇地擦过，随即自然移开。

　　只是，他下意识地、几不可察地挺直了些背脊，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了蜷，泄露了其下并不如表面那般安静的内心。

　　他走到空位旁，对着刚刚因他靠近而再次抬起头的陆青，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清冽干净的质感，仔细听，或许能察觉一丝几不可闻的干涩：“同学，你好，我是容珏。”

　　陆青看着眼前这张近看更加无可挑剔的俊脸，眼神依旧平静，带着礼貌性的疏离，他点了点头，声音平和：“容同学你好，我叫陆青。”

　　说完，便又自然地转过头，准备继续未完的演算。他甚至在心里快速评估了一下，这位新同桌看起来家境极好，气质不凡，恐怕和自己不是一类人，最好保持距离，互不干扰。

　　等陆青转过身去，侧面迎光，容珏才终于清晰地看到了这位同桌的容颜。

　　不是那种一眼惊艳、带有攻击性的俊美，而是眉目清秀，皮肤干净，五官组合在一起十分耐看，越看越觉得舒服。

　　像一块被溪水长久冲刷的温润卵石，没有什么攻击性，让人本能地生不出什么厌恶之感。

　　只是那眼神过于沉静，带着一种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早熟和谨慎。

　　容珏拉开椅子，动作流畅自然地坐下，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很淡的气息，混合着某种清冽的、若有若无的草木冷香，极其细微，却不容忽视。

　　他摊开崭新的课本，取出设计简洁却质感极佳的笔袋，将文具一一摆放整齐，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透着良好的教养。

　　仿佛周遭那些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粘稠地落在他身上的各式目光和窃窃私语，都与他毫不相干。

　　陆青重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彻底沉浸在自己那道复杂的电路世界中，内心毫无波澜，只想着尽快解出答案。

　　他甚至能感觉到旁边新同桌身上传来的那股好闻的、带着凉意的气息，这让他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身体往窗户那边稍稍挪动了几厘米。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容珏那看似平静温和的外表下，内心却像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水面，漾开了一圈圈模糊而陌生的涟漪，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正在悄无声息地跳动、扩散。

　　他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旁边那只握着笔的、指节分明的手，和那低垂着的、显得异常专注的侧脸。

　　容珏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摊开的物理课本上，那些熟悉的公式和定理此刻却显得有些索然无味。

　　窗外的阳光依旧斜斜地照进来，不仅照亮了摊开的书页，也顽皮地落在旁边陆青握着笔，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上。

　　他余光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在陆青低垂的、显得异常专注的侧脸上，和他笔尖在纸上划出的、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痕迹上。

　　那笔尖仿佛不是划在纸上，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触感，轻轻划过了他自己从未被人触及的心湖深处，激起一丝微麻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