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卧高台，我栖春山》晏清棠

41、家教时光

　　陆青对这份意外的家教机会格外珍惜，第一次上门试讲，他特意提前半小时到达，在小区外的树荫下反复演练教学步骤。

　　夏日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白衬衫后背湿了一片，他的眼神却始终专注。

　　开门的是保姆刘妈，令陆青意外的是，试讲对象竟是袁欣本人，沈言晞并未露面。

　　但他没有丝毫懈怠，严格按照记忆中优秀教师的教案格式，结合五年级课本内容，精心准备了试讲。他条理清晰的教学思路，让在一旁观察的袁欣暗自点头。

　　试讲结束后，两人在客厅坐下。袁欣语气温和地谈起儿子：“言晞脑子不笨，就是性格活泼，静不下心。”

　　她轻轻叹气，眼神带着为人母的无奈，“他最爱收集动漫手办和拼乐高，一玩起来就忘了时间。上课总是不专心，成绩一直在中下游徘徊。”

　　她坦言之前请过好几个大学生家教，效果都不理想。眼看小升初在即，竞争激烈，她迫切希望孩子能进入重点初中。

　　“我请你来，”袁欣目光坦诚，“很大程度上是看中你年纪小，和言晞代沟不大，或许能降低他的抵触心理。”

　　陆青理解地点头，沉吟片刻后提出请求：“袁阿姨，在我上课的两个小时里，能否尽量保证没有人打扰？我想尝试帮助他提升注意力。”

　　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得到袁欣爽快的应允：“没问题，我会嘱咐刘妈。只要下次月考，他的数学英语能达到班级中上水平，我就很满意了！”

　　正式上课时，沈言晞果然表现出强烈抵触。稚气的小脸瞬间阴沉，嘴巴撅得老高。在母亲要求下，他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问好。

　　陆青面色如常：“没关系，小孩子认生很正常。”

　　袁欣无奈叹息，再次表达歉意后离开书房。门合上的瞬间，沈言晞立刻变了个人，扬起下巴警告：“不准跟我妈告状！不然我就让她赶你走！”

　　说完便坐回地毯，抱起未完成的乐高航母，把陆青当成了空气。

　　面对全身心抗拒的背影，陆青暗叹任务艰巨。

　　但他没有像前任家教那样立即制止，而是默默走到书桌旁，拿出高中物理竞赛习题集，沉浸式刷题。

　　书房里呈现出奇异的和谐：一边是沈言晞专注积木世界，偶尔发出“嗡嗡”声；一边是陆青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两人各忙各的，互不打扰。

　　这种平静持续了近半小时。沈言晞起初觉得新老师识时务，乐得清静。但随着时间推移，身后始终没有动静，他渐渐升起古怪感觉。

　　终于忍不住扭头问道：“喂！你为什么不像他们一样逼我学习？等下我妈检查，你怎么交差？”

　　陆青从电路图中抬头，略微思索后放下笔：“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合谋一下怎么样？”

　　“合谋？”沈言晞瞪大眼睛。

　　“对。”陆青语气平静，“我们假装在学习。你配合演戏，这样你妈妈看到我们在'认真学习'，就不会唠叨你，也不会骂我。我拿到薪水，你得到清静。双方都能满意。”

　　沈言晞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

　　“不过演戏要演全套。”陆青指向数学练习册，“你得做几道题，书本也得打开装样子。这样我才有东西交差。”

　　虽然不乐意，但想到能换耳根清净，沈言晞勉强同意。然而陆青讲解不到五分钟，他的心思又飘向乐高，转着笔眼神游离。

　　陆青看看时钟提醒：“还有三道题，今天的'演戏'任务就完成。坚持几分钟，幸福一整天！”

　　为了尽快回归乐高世界，沈言晞耐着性子囫囵吞枣做完题目。

　　“可以了，这些足够交差。”陆青检查龙飞凤舞的答案，忍住纠正冲动，“记住，待会儿别说漏嘴。不然换更严格的老师，你可没这么轻松。”

　　沈言晞拍胸脯保证：“放心！我演技一流！”

　　袁欣端水果盘进来时，看到练习册上难得的答案，露出惊喜笑容：“今天表现这么棒？都做完了？”她看向陆青的目光更加柔和，“陆老师辛苦了，快休息吃水果。”

　　沈言晞难得没被絮叨，心情大好，连带着看陆青也顺眼不少，配合演着“师生和睦”。

　　两个小时的“家教”结束。陆青拿到第一份家教工资，心里充满踏实喜悦。这笔收入比文印店一天赚得还多。

　　这让他看到希望，立刻萌生多找家教工作的念头。他计划上午一家，下午一家，将暑假安排得满满当当，最大限度攒足学费。

　　凭借在沈家的“成功开端”和广深一中的金字招牌，他很快在邻近小区找到第二份家教。

　　这次的学生是四年级小女孩林芝，情况与沈言晞相反：学习态度端正，但反应慢半拍，只会死记硬背，成绩徘徊下游，人也内向自卑。

　　陆青耐心因材施教，不急于推进新知识，而是从头梳理知识框架，查缺补漏，传授理解性解题思路和高效记忆方法，鼓励她多问为什么。小姑娘在温和引导下，眼神渐渐恢复光彩。

　　日子在忙碌充实的家教生活中平静流淌。陆青每天穿梭在两个学生家和小屋之间，备课、上课、自学，节奏紧张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

　　然而，一丝疑虑偶尔浮上心头，在沈家任教一周多，他从未见过男主人沈奕，甚至连电话都很少听到。

　　袁欣说他们是大学相识相爱的模范夫妻，白手起家创立科技公司。

　　按理说，感情深厚的夫妻，丈夫出差该经常联系才对？

　　旁敲侧击询问时，袁欣总是温柔笑着解释：丈夫公司处于创业关键期，业务繁忙，经常全国各地出差。

　　“他忙起来饭都顾不上吃，没时间打电话也正常。”语气里的理解心疼看不出异样。陆青只当自己多想。

　　任教一周后，陆青才第一次正式见到沈奕。

　　那天下课较晚，正准备离开时，碰巧沈奕风尘仆仆拖着行李箱回来。他是个挺拔英俊的中年男人，穿着合体商务休闲装，眉宇间带着疲惫，但笑容温和。

　　沈奕给袁欣带回精致绿宝石项链，给沈言晞带了最新版星球大战乐高。

　　那晚，沈家别墅充满久违的热闹欢笑，一家人其乐融融共进晚餐。

　　看着沈言晞在父母宠爱下活泼开朗的样子，看着袁欣脸上满足幸福的笑容，陆青站在客房窗边，望着楼下温暖灯火，心里涌起淡淡羡慕。

　　拥有父母无微不至的疼爱，拥有完整温暖的家，这是他从未体验过却深深渴望的。

　　家教工作继续。沈言晞为不被妈妈唠叨，依然“配合”演戏策略。但时间长了，每次看到母亲支付家教费用，这个对金钱已有概念的孩子，心里渐渐不是滋味。

　　一次摆弄新变形金刚时，他冲到陆青面前叫嚷：“喂！你为什么有脸拿我妈的钱？你明明什么都没教！”

　　陆青从三角函数习题中抬头，理直气壮回答：“不是我不乐意教，是你不乐意学。”

　　他放下笔耐心解释，“你妈妈花这份钱，买下我两小时专门帮助你学习。可你自己不好好利用，怎么能怪我？”

　　他指向限量版变形金刚举例：“就像你买这个玩具，花钱买下来后放在那里不玩，能说钱花得不值吗？值不值在于你有没有去'用'。现在是你浪费了学习时间。”

　　面对这套清晰合理的逻辑，沈言晞张着嘴找不到反驳，小脸憋得通红，只能重复：“不行！我家花了钱，不管我乐不乐意，你都必须要教！我爸爸赚钱很辛苦！”

　　或许“爸爸赚钱很辛苦”触动了他，为了让钱花得“有价值”，沈言晞破天荒开始主动要求学习。陆青乐见其成，耐心引导，在他取得进步时适时鼓励。

　　沈言晞通常扬起小脸傲娇：“哼，也不算很难嘛！”但眼里的光亮藏不住。

　　当学习中途心思飘向玩具时，陆青不再强行制止，反而顺势提出：“这个乐高挺酷，我没玩过，能介绍一下吗？”

　　一提到心爱玩具，沈言晞立刻滔滔不绝。但往往说到一半，自己突然意识到是“上课时间”，煞有介事停下来要求继续学习：“不能浪费时间，要不然钱又白花了！”

　　有时玩忘了时间，回过神来还会耍赖要求补课：“刚才不算！要再学十分钟补回来！”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一点“亏”都不乐意吃。

　　袁欣将儿子变化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她和出差回来的丈夫商量，让陆青做全职家教，暑假住家里，既能系统辅导功课，也能给喜欢缠着陆青的儿子做伴。

　　沈奕态度温和但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家里的事你做主就好。公司正在上升期，里里外外都要你操心，辛苦你了。”

　　他的目光更多停留在手机屏幕上，似乎总有处理不完的业务信息。

　　林芝家长虽舍不得陆青离开，毕竟孩子成绩确实提升，但自知家庭条件无法与沈家相比，挽留几句后遗憾放手。

　　离开前，陆青将自己整理的小学重点知识笔记送给林芝，并将她的学习特点、优势和薄弱环节详细记录交给家长：“您们把这份给下任家教看，他们就能很快了解情况，知道该怎么帮助她了。”

　　于是陆青搬进沈家别墅客房。接下来的日子，沈奕依然忙碌，隔三差五出差。但每次回来，都会给袁欣带回各种礼物——时新绿宝石项链、名牌护肤品、限量款包包、当季高跟鞋……

　　袁欣嘴上嗔怪乱花钱，但脸上洋溢的幸福甜蜜难以掩饰，细心将每份礼物妥善收好。

　　保姆刘妈常念叨：“先生夫人感情真是越来越好了。以前先生忙归忙，也没见这么频繁送东西，大概是总觉得在外面，忽略了夫人，心里过意不去吧。”

　　陆青和沈言晞的“师徒”关系在相处中越来越融洽。一次闲聊，沈言晞意外得知陆青是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从未有过家庭旅行后，小男孩沉默了好一会儿。

　　第二天，沈言晞抱着几本厚厚的旅行相册跑到陆青房间，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喏，给你看看！我们去过的地方也就一般般！反正……你看过了，就算去过了！”

　　从那以后，沈言晞开始主动和陆青分享零食，甚至愿意让他触碰那些曾经视若珍宝、不许别人碰的限量版玩具。

　　有一天，沈言晞甚至将一盒刚拼装完成的乐高赛车模型，塞到陆青手里，扭过头声音闷闷的，带着别扭的关切。

　　“这个……送给你了！其实玩多了也就那样。你……现在也是有玩具的人了，不许给我弄丢了啊！”

　　夏日的阳光透过窗纱，在书房地板上投下斑驳光影。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在这个千禧年的夏天，悄然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