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卧高台，我栖春山》晏清棠

47、风波未息

　　实验班名额的风波平息后，校园生活似乎重归往日的节奏。对大多数学生而言，这不过是又一个可以谈论几天的轶闻。

　　但在某个角落里，余震未消。

　　容珏试图控分留在普通班的念头，在老师们眼中幼稚得可笑。一次数学测验，他故意写错最后那道烂熟于心的压轴题，红叉刺眼。

　　课后，数学老师单独留下他。那位戴厚重眼镜、以严谨著称的中年教师拿起卷子对着光看了看，目光锐利：“容珏，这道题你早该玩透了吧？”

　　容珏沉默。

　　“心思歪了。”老师放下试卷，语气沉痛，“实验班是学校倾尽资源让你们攀登高峰的平台，不是让你玩过家家的地方。”

　　“你的天赋和能力，应该用在更广阔的天空，而不是浪费在这种无谓的试探上。”

　　这番话如冷水浇头。更糟的是，实验班几个以容珏为风向标的男生竟有样学样，在物理小测中打赌控分，被年级主任当场抓包。

　　班会上，主任把黑板敲得砰砰响：“你们以为实验班是什么地方？！游乐场吗？！”

　　他扫视底下低垂的脑袋，痛心疾首：“这里是熔炉！是把你们这群千挑万选出来的苗子，锤炼成真正能为校争光、将来为国争光的栋梁的地方！”

　　“学好了，学透了，把知识融会贯通，把竞赛玩转于股掌之间，才有资格想别的！都给我把心思钉死在学业上！”

　　“你们的目标是保送顶尖名校！是站上更高的领奖台！”

　　这番训诫彻底堵死了容珏退回陆青身边的可能。他只能被困在实验班的堡垒里，被国际奥赛集训营的征召函和更高难度的任务淹没，身不由己地沿着既定轨道前行。

　　然而堡垒之外，那个身影从未沉寂。

　　陆青那种抓住一切机会向上攀爬的姿态，像石缝间的野草，风雨愈猛，生长愈顽强。

　　当容珏听说陆青为争取高考加分，挤进生物、化学竞赛辅导班时，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悄然成型。

　　竞赛辅导班设在实验楼阶梯教室。

　　陆青第一次踏入这个领域，教室里大多是实验班或次重点班的熟面孔。他默默在角落坐下，翻开竞赛入门题集，试图将自己隐匿在人群之后。

　　“同学，这里有人坐吗？”

　　陆青抬头，略感意外——是闻涛。

　　“是你啊，陆青！”闻涛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我是闻涛！你还记得我吗？”

　　他当然记得。月考榜单上，那个仅以两分之差排在他前面的名字。

　　“你上次生物化学双满分！太厉害了！”闻涛眼神发亮，“题目那么难，你思路清晰得不得了！我可得多向你请教。”

　　陆青被他直白的热情弄得耳根微热：“你太谦虚了。你物理数学那么强，我甘拜下风。”

　　“我们可以互相学习。”他顿了顿，补充道。

　　这番坦诚让闻涛更加开心。两人很快围绕题目聊起来，从遗传题解法到学习心得，越聊越觉得思路契合。

　　话题不知不觉延伸——理想中的大学、未来的方向、零星的兴趣爱好……闻涛身上那种阳光、毫无阴霾的气质，让陆青感到久违的轻松。

　　“陆青，等以后考上理想大学，一定要带对方去自己学校参观！”闻涛兴奋提议，“说定了啊！”

　　陆青看着他眼中纯粹的热情，也露出浅淡却真实的笑容：“好，说定了。”

　　正当两人聊得投入时，教室门被推开。

　　负责辅导班的年轻老师领进一个人，拍手示意安静：“同学们！给大家介绍一位特殊助教——”

　　“这位是容珏同学！他主动提出，利用备战国际赛的课余时间，义务担任我们班的‘小教授’，分享高阶竞赛经验和技巧！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大家欢迎！”

　　掌声先是迟疑，随即热烈起来，夹杂着惊愕的议论。

　　大多数学生看着门口逆光而立的身影，只觉得恍惚——学神下凡了？

　　陆青坐在角落，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看着那身影，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一瞬，随即疯狂擂动。

　　阴魂不散。

　　容珏带着刻意营造的坦然笑意，仿佛这只是纯粹的知识分享。当他的视线扫到陆青旁边坐着的闻涛，捕捉到两人之间尚未消散的融洽气氛时，嘴角完美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又是他。

　　容珏觉得闻涛像眼中刺，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计划的落空。若不是爷爷的警告在先……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种方法能让这个碍事的家伙消失。

　　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收敛所有恶意，脸上迅速恢复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

　　他甚至特意朝陆青的方向微微颔首，露出儒雅的笑意，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龃龉。

　　那笑容在陆青看来，却充满了掌控一切的恶意。

　　“学神亲自带飞？我们这是什么运气！”

　　“容神手把手教学啊……”

　　“这次竞赛有希望了！”

　　兴奋的议论声将陆青钉在原地。闻涛也拉拉他的衣袖，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崇拜的光：“陆青，你看！是容珏大神！他居然来给我们当助教！太牛了！”

　　他完全沉浸在对学神降临的喜悦中，丝毫没察觉身边陆青瞬间褪去血色的僵硬。

　　陆青有苦难言，只能死死攥紧手里的笔，指节泛白。

　　“他竞赛经验很丰富。”陆青低声说，试图暗示，“不过闻涛，你还是多注意点……容珏他，性格不是很好相处。”

　　可惜闻涛心思单纯，压根没往那方面想。他乐观地拍拍陆青的肩膀：“容大神凭实力说话，怎么会介意这个！而且你们以前不是同桌吗？关系一定很好吧？”

　　他双眸亮晶晶的，满脑子都是如何抱紧学神大腿提升成绩，丝毫没接收到陆青言语里的警示。

　　陆青彻底发现——闻涛这人，单纯得几乎没有心眼。

　　他看着闻涛那副毫无防备的模样，内心升起混合着无奈和担忧的情绪。

　　自此，他在辅导班里对闻涛几乎寸步不离，生怕一个没看紧，这个“傻白甜”就要被某个心思叵测的人坑害。

　　甚至在容珏假装不经意靠近时，陆青用冰冷的目光无声警告：别动闻涛，否则鱼死网破。

　　容珏接收到警告，面上保持着“小教授”的温和风度，但心底的烦躁与对闻涛的厌恶与日俱增。

　　接下来的日子，容珏这个身份成了他光明正大接近陆青的通行证。

　　每次讲课或巡视，他总是不经意踱步到陆青身边，俯身查看草稿纸，指尖点在上面，用清冽低沉的声音讲解。

　　那带着雪松气息的呼吸拂过陆青耳畔，带来生理性的厌恶。

　　小组讨论时，容珏总能找到理由加入他们这一组。每一次看似正常的学术接触，都让陆青如坐针毡。

　　而容珏对待陆青极尽耐心与“春风化雨”——哪怕同一个问题陆青故意用最笨的方法解，他也能微笑着找出其中的“闪光点”。

　　对待闻涛，则是绵里藏针。常常在闻涛提出不成熟想法时，故作“你怎么还学不会”的无奈模样，不露痕迹地打击着闻涛的自信，随后顺理成章地转向陆青，夸赞他思路敏捷。

　　陆青每每用眼神提醒容珏适可而止。

　　容珏便装出纯洁无辜的模样，眨着眼睛仿佛在说：我什么都没做，是他自己太笨。

　　这副姿态让陆青更加窝火，只能更严密地“保护”着闻涛，导致容珏看闻涛越发不顺眼，认定他就是横亘在自己和陆青之间最大的阻碍。

　　容珏并没想真的对闻涛造成不可逆的伤害——那会触怒爷爷，也必然会彻底激怒陆青。

　　但这种微妙的平衡，在竞赛班里悄然维持着，像一根越绷越紧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