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卧高台，我栖春山》晏清棠

5、野火燎原

　　中午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春晖福利院的院子里，却驱不散空气中无形的阴霾。

　　几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福利院门口，衣着光鲜的领导们在街道办王主任的陪同下，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

　　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们紧随其后，镜头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这个被临时粉饰过的"儿童乐园"。

　　马国富脸上的笑容堆得快要掉下来，腰弯成了九十度，声音谄媚得能滴出蜜来。

　　"欢迎领导！欢迎各位媒体朋友！感谢领导在百忙之中莅临指导，关怀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孩子们！"

　　"我们福利院在上级领导的关怀下，在各界爱心人士的支持下，孩子们吃得饱，穿得暖，学习生活都很开心！”

　　他猛地转向排好队的孩子们，眼神凌厉如刀，“大家说是不是啊？"

　　孩子们条件反射般地、参差不齐地喊出排练好的口号："谢—谢—领—导！我—们—很—好！"

　　就在这一片虚伪的和睦气氛中，陆青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

　　“咚——！！”，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是要冲破胸膛。

　　陆青悄悄计算着时间，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领导身上，他假装系鞋带，蹲下身子的瞬间，手指精准地找到了隐藏在草丛中的细绳。

　　这一刻，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一方面，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个计划经过周密的思考，每一步都经过反复推敲；

　　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六岁的孩子，面对如此重大的行动，他不可避免地感到恐惧和不安。

　　他想起了苏妈妈曾经说过的话："小陆青，做人要光明磊落。"可现在，他却在暗中策划着这样的行动。

　　"一定要成功..."他在心里默念，指尖微微发颤。

　　这一刻，他既期待计划顺利实施，又害怕后果不堪究竟。

　　但想到那些饥寒交迫的夜晚，想到同伴们因营养不良而蜡黄的小脸，想到马国富狰狞的嘴脸和克扣伙食时得意的表情，他还是坚定地拉动了细绳。

　　细绳顺利地被拉动，这意味着装置已经启动，陆青迅速站起身，若无其事地回到队伍中。

　　他陆青的手掌心全是冷汗，却强迫自己保持平静。

　　接下来的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陆青在心中默默计数，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右手在微微发抖，他急忙将手藏到身后，用力握紧拳头，试图控制住这不受控制的颤抖。

　　这一刻，他既希望时间过得快些，又害怕那一刻真的到来。

　　领导们满意地点点头，记者们的镜头记录下这"和谐"的一幕。

　　马国富暗暗松了口气，正准备引导领导们去看"焕然一新"的宿舍。

　　就在这时！

　　后院方向，一股浓烟毫无预兆地冲天而起！

　　紧接着，橘红色的火苗猛地窜了出来，贪婪地舔舐着干燥腐朽的木板堆，发出"噼啪"的爆响！

　　陆青在浓烟升起的前一刻，已经确认装置成功启动。他躲在人群后方，透过围墙的缝隙看见布条开始冒烟，这才迅速退回到孩子们中间。

　　此刻，他一边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一边暗中引导着年纪较小的孩子远离火源。

　　他的动作看似慌乱，实则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

　　"不要慌，往这边走！"他压低声音，拉着几个吓呆的幼童往安全的空地移动。

　　在这个过程中，他始终保持着惊慌的表情，动作却异常镇定有序。

　　这种表里不一让他感到些许愧疚，但他告诉自己，这是必要的牺牲。

　　"着火了！后院着火了！"不知是哪个护工先惊恐地尖叫起来。

　　完美的秩序瞬间被打破！浓烟迅速弥漫开来，刺鼻的气味直冲鼻腔。

　　孩子们吓得尖叫哭喊，像受惊的羊群般乱作一团。领导们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后退。

　　马国富气急败坏地吼道："都给我站住！慌什么！不准乱跑！再跑晚上都没饭吃！"

　　这声在高压下脱口而出的咆哮，在混乱的现场显得格外刺耳。马国富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完全忘记了场合，忘记了身边的领导和镜头。

　　他一把揪住离他最近、正吓得大哭的妞妞的胳膊，粗暴地将她拖到一边："哭什么哭！闭嘴！都给我滚开！小畜生们，回头再收拾你们！"

　　摄像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幕。那个在领导面前卑躬屈膝的马院长，此刻暴露出的，是粗暴、狰狞的真面目。

　　混乱，是陆青等待的舞台。

　　就在这浓烟弥漫、人群惊惶失措的瞬间，陆青知道，时机到了！他在混乱的人群中，轻轻推了一把身边早已被他"点拨"过、此刻正吓得浑身发抖的黄小虎。

　　这一刻，陆青的内心充满矛盾。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利用其他孩子的恐惧，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唯一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机会。

　　陆青的胃部因紧张而抽搐，却还是咬紧牙关，继续执行计划。

　　他在心里默默对黄小虎说了声对不起，希望有一天能够解释这一切。

　　黄小虎一个趔趄，顺势扑倒在一位看起来最和蔼的老干部脚边。

　　他死死抱住老干部的腿，放声大哭："领导伯伯！救救我们！马院长他天天不给我们吃饱饭！晚上还冻我们！他......他还打人！"

　　这哭声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哇——！"另一个稍大点的男孩也扯着嗓子哭喊起来："他骗人！他克扣我们的钱！刘姨偷偷给我们多打点饭，被他看到就要骂！"

　　平时怯懦的妞妞也鼓足了勇气，抽噎着控诉："他还凶！动不动就骂我们是小畜生！"

　　又一个孩子指着马国富身上那件崭新的廉价西装喊道："他抢我们的钱！买新衣服！"

　　孩子们的哭诉像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或许说的不完全一致，但核心指向无比清晰：饥饿、寒冷、粗暴对待、克扣物资。

　　陆青在人群中静静地观察着，内心既欣慰又不安。

　　欣慰的是计划正在按预期进行，不安的是看到同伴们如此痛苦地倾诉着内心的创伤。

　　他的鼻子有些发酸，但强行忍住了即将涌出的泪水。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就在这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小玲，怯生生地拉住一位女记者的衣角，用颤抖的声音说："漂亮姐姐......院长妈妈说......女孩子的裙子下面......不能给人看。”

　　“可是......可是马院长他......他摸过小花的腿，我好害怕......"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记者和领导们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轰——"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记者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话筒和镜头争先恐后地对准了哭泣控诉的孩子们。

　　领导们的脸色由惊讶转为震怒。

　　"岂有此理！"

　　"无法无天！"

　　"查！必须严查！"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场巨大的舆论风暴！场面彻底失控了！

　　马国富彻底慌了！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胡说！他们在胡说八道！是有人教唆！是......"

　　他想找出那个始作俑者，目光凶狠地扫视着混乱的人群，却一无所获！

　　陆青早已趁乱缩进了更深的角落。在混乱中，他还不忘拉住几个吓得不知所措的幼童，把他们带到相对安全的角落。

　　他的动作敏捷而隐蔽，始终保持着惊慌失措的表情，仿佛只是一个在自保的同时顺手帮助同伴的普通孩子。

　　此刻，他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只留下那双沉静的眼睛，在烟雾和人影的缝隙中，紧张而冷静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看着马国富被愤怒的领导厉声呵斥，被赶来的街道工作人员控制住，看着记者们蜂拥而上采访惊魂未定的护工和孩子们——陆青知道，他的计划成功了。

　　然而，成功的喜悦很快被巨大的恐惧取代。他赌上了所有，包括自己和伙伴们可能的未来。

　　万一马国富背后有人保护他呢？

　　万一事情平息后遭到报复呢？

　　万一新的管理者更糟糕呢？

　　这些念头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陆青感到一阵虚脱般的后怕，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陆青强撑着，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茫然，完美地融入了"受害者"的群体中。

　　但在他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说：至少现在，黑暗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光透进来了。

　　这时，一位面容慈祥的老领导蹲下身，轻轻拍了拍还在抽泣的小玲的肩膀，温声说："孩子们，别怕。把你们受的委屈，都说出来。"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孩子，最后落在角落里低着头的陆青身上。

　　那一刻，陆青忽然明白，这场冒险，或许真的能带来改变。

　　老领导缓缓走向陆青，温和地问道："孩子，你还好吗？"

　　陆青抬起头，眼中适时地涌出泪水——这泪水半是真心的恐惧，半是刻意的表演，哽咽着说："领导爷爷，我们真的好饿......每天晚上都饿得睡不着觉......"

　　这句话像最后一块拼图，将所有的指控串联在一起。

　　在场的领导们面面相觑，眼中都流露出震惊与愤怒的神色。

　　一位女记者忍不住红了眼眶，迅速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摄像机的镜头缓缓扫过孩子们蜡黄的小脸和单薄的身躯，记录下这令人心碎的一幕。

　　马国富被两名工作人员架着胳膊，面如死灰，眼神中充满了怨毒与不解。

　　他知道，自己精心营造的假象已经彻底崩塌，等待他的将是严厉的惩处！

　　而陆青，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悄悄松了口气。这场以火为引的冒险，终于换来了希望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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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天使在问，陆青放火这个举动是不是太偏激了？这里必须为我们家青崽澄清一下：

　　他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真善美主角。

　　在泥泞里挣扎求生的孤儿，若只会哭等着被拯救，早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他擅长察言观色，洞悉人性弱点，必要时，挑拨离间、借力打力，都是他用以自保的武器。

　　他的道德底线灵活，游走在法律边缘。一切行动准则只有一个：利用所能利用的一切，最大限度地保全自身。

　　所以，请别用“圣母”的标准要求他。他不是光明骑士，他是从黑暗中长出的藤蔓，为了触碰阳光，可以不择手段地绞杀沿途的腐朽。

　　温馨提示：本文主角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请勿上升真人。我们欣赏的，正是这种在绝境中迸发的、带点锋利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