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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坦白 ...

  •   文映轩说,他有好几个堂哥。
      但叶源生是最关心他的。因为叶莹生前,最喜欢的侄儿就是他。而且他妈生前总是说叶源生和文映轩的长相有一些相似之处。
      叶莹走后,叶源生可能一直自我感觉对文映轩有什么责任。
      相对的,文映轩和他也最亲密。所以通常家里人和自己联系也会通过他。
      说这些的时候,两人正在杨冰家里吃饭。今天都有空,于是杨冰下厨做了菜。
      但文映轩看着兴致不是太高。
      杨冰说:不好吃么?
      文映轩愣了一下,说:好吃。喜欢。
      杨冰说:那先吃吧,有什么之后再说,我好一起洗碗。
      文映轩马上说他来洗碗。
      杨冰有点想笑,其实争夺这项家务比较无聊,因为全部家务内容也无非就是把碗放进洗碗机里……
      虽然看文映轩的样子,他应该会把这事儿做得很漫长。

      果然,杨冰后来看见文映轩在厨房,双手叉腰对着洗碗机发呆。
      杨冰又想笑了,说:行了,它不需要监工。
      他说:你出来。
      文映轩于是像个小学生一样跟着他出来了。
      杨冰说:所以既然和家里关系并不差,为什么很久没回去。没出什么事儿吧?
      仅仅是因为不想见家人?
      文映轩没有说话。
      杨冰看出了他的抵触,但有点不明所以。
      他说:所以这其实是个禁区吗?不能聊的那种。
      文映轩说:我说是你会不问吗?
      杨冰说:会啊。
      文映轩叹了口气:不是。
      只是说起来很麻烦。就说来话长那种。
      他也不看杨冰,看着别处,眼神似乎有点神游天外。
      杨冰了解他,他这个样子,其实就是不太想聊。
      杨冰说:怎么麻烦,还是说仅仅是你不想说。
      文映轩说:你让我想一想怎么说。
      杨冰说:行,你想吧。

      他打开了笔记本看PPT。其实狗屎没看,就等着文映轩主动开口。
      心里有一种隐约的尴尬与怒气在慢慢升腾。
      这个场面仿佛他在审讯对方。
      自己现在打开笔记本……莫名的怎么有点像要记录口供。
      很难说这是一种多么良好的氛围。
      尤其所有事儿、好像都搅到一块儿在他心里发酵了——文映轩扑朔迷离的家庭,不明所以的各种关系,突然出场的表哥,突然被得知的持续十年对追凶的关注。
      以及曾经的突然离去,大家从未说开过的文益翔和陈丽的关系,文映轩这十年的私人生活。

      他记得那次文映轩牙痛,他开车带对方走到河岸,也是这样,文映轩期期艾艾。
      然后大家一直蹉跎到了现在。
      然后现在——文映轩在他对面,开口依然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而杨冰只不过是在问他为什么不想回家。
      就这么一个平凡的、甚至可以不用牵扯到什么禁区的问题。
      杨冰的怒火越发升腾。
      他说:文映轩,描述一个理由,对你来说就这么困难么?
      还是你根本就不想说,也不觉得我有知情的必要。

      他说:如果不是遇见你哥,我可能永远不会主动问你这些。但是如果你真的对我敞开自己,那很多东西根本就无需我来问你。
      文映轩有点被他的反应震慑,他声音很轻:我不觉得你会想知道这些……
      杨冰气笑了:如果我说现在我确实想知道呢?
      文映轩一脸不知所措。仿佛真的对他的好奇心始料未及。
      杨冰突然觉得这种对话挺无聊的。文映轩在刻意隐藏什么?
      自己又为什么要苦苦逼问?
      有这种必要么?
      或者说,这是他们这种关系需要面对的么?

      杨冰去厨房泡了壶茶,竭力整理思绪。
      拿着两杯茶出来,他自觉已经冷静很多。
      杨冰说:是不是你觉得纯粹的炮友。类似的好奇就毫无必要。
      文映轩神色有点难过,他说:没有,我并没有这样想。
      他又说: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对你不仅仅是炮友。
      杨冰避开他哀怜的眼神:我为什么看得出来,我又没有搞炮友的经验。
      他语气有点自嘲。
      文映轩苦笑:行吧。
      杨冰觉得文映轩的表情很奇怪,仿佛在饱受自己的折磨。
      一时间他都分不清到底谁被谁折磨更多。

      杨冰想了想,说:我其实对家庭隐私也没什么兴趣。真有不好告人的内情就算了吧。
      我问个别的问题。
      杨冰很镇重地说:为什么你从不告诉我,你十年里都和 L市那个警察局保持着联系。
      他看到文映轩脸色霎时变了。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同时又觉得非常荒谬,这么多年了,他曾经记得的文映轩这种“脸色一变”都是在自己面前。
      文映轩其实是一个喜怒不太形于色的人。自己能够有这份殊荣,是不是也算证明自己对于他而言,有那么一点点的特别?
      许久,文映轩才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杨冰说:是我在问你。
      又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其实杨冰这句是有点想开玩笑。缓解这种宛如审判的气氛。
      但玩笑好像不成功。文映轩丝毫没有笑容。
      杨冰只好正色说:警察叔叔说的。他们对你印象深刻。
      文映轩勉强笑了笑,说:他们怎么说的。
      杨冰只能胡扯:没直接跟我说,大概就是说现在你也可以放心了之类。
      文映轩沉默良久,仿佛在想什么。
      杨冰刚想喊他,他突然抬头,好像破釜沉舟一般说:你给我两天时间,我整理一下告诉你。好么?
      杨冰不知道要整理些什么,但他还是答:可以。
      他没有多问,因为文映轩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走出杨冰家,文映轩莫名觉得有点腿软。
      他回望了一下杨冰家。这个小区的外墙体都是奶黄色。非常明媚,鲜嫩,其实不太符合杨冰的个人气质。
      但文映轩十分喜欢,甚至喜欢这里胜过自己那个品质更高的小区。因为那个小区相对老派,砖红色、咖啡色,淡栗色,一大堆美拉德色系,有时候心情不好看着就有点忧伤的怀旧,时光匆匆的萧瑟感胜过了所谓的亲切和温柔。
      文映轩不喜欢怀旧,虽然他最珍惜的事物,又都来自于旧日。
      或许这是因为,胸怀秘密,终究有点辛苦。

      尽管秘密最初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但当当事人陆续离去和走散,伴随这个秘密的背景已经被时光置换,秘密就成为一个悬浮的存在。
      无数个日日夜夜,你只能和自己的梦互通有无,只有你的梦知道你的秘密。你在梦里肆意和颤栗,又为醒来那一刻庆幸和压抑。
      文映轩其实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他为这天,其实也有意无意排演过N遍。
      他开始有了一种奇怪的固执。就是他不能忍受自己在这个过程里,漏掉任何一句想说的话,或者多透露任何他想要藏住的信息。所以,他会要求杨冰给他一点时间整理。
      他甚至还会选择一下场地。
      文映轩没有去分析自己,如果分析,他可能会得出结论:这种心情,就是活脱脱的自虐。0

      半个月之前,方芸来找过一次文映轩。跟他说稿子已经写完了。请他有时间看一下。
      这个操作很正常。但方芸那天的眼神很奇怪。有一种混杂着怜惜的躲闪。
      文映轩点开稿子,看到最后一个案例就顷刻明白了。
      陈丽的案子。
      他还是看完了全篇。一字不漏。
      然后发微信给方芸,说:你过来一下。
      等方芸再次进来坐下,他说:我觉得你的表情是有话想和我说。
      方芸欲言又止,最后说:我只想说,我并不是主动打听您任何的隐私。
      文映轩看着对面窗外的风景。快要接近黄昏,树影里有一种残存的碎影。

      他说:我明白。写得不错。入情入理,也挺有感情。
      又说:结语可以再升华一下,升华到一种比较人类共通的角度,或许可以更加引发共鸣。
      他想了一下,继续说:你来写,我可以帮你改。
      方芸说:好的,我去试试。
      她准备起身,又想了想说:对您的遭遇,我很抱歉。
      她有点艰难地补充:其实,我采访到的资料比这个多,但我觉得没有必要写出来,所以提到的很少。
      文映轩不太拿得准她的意思,只看着电脑屏幕说:不错,你的风格和思路都很克制。这是优点。继续保持。
      方芸说:谢谢主编。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突然又慢慢停下,返头对文映轩说:有个事儿,我觉得有必要告诉您一下。
      文映轩说:什么?
      方芸说:很多关于您和您家里的事儿,都是那位您母亲当年的同事提供的。
      文映轩说:我猜到了。那位老师。
      方芸点头:采访的最后,这位同事说,曾经有一位杂志记者,特意找她问过这些。
      他说要做一个关于这个案件所有相关人员的采访,打算写成一个剧本。
      她说:我不知道这种事儿是不是需要当事人的允许才行,尤其是受害者家属。您虽然不是受害者家属,但也是某种程度的受害者。
      她想她没有看错,从她说出有人特意问过这些开始,文映轩的表情就严肃了很多。
      等她说完,文映轩用一种冰石般的语气问:这人,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可以问到么?

      文映轩约杨冰来他家一趟,他在电话里说:其实去你那儿也可以,但是来我这里可能方便点。
      他们已经一周没见面。这一周里,杨冰问过自己,到底有没有必要再执着于从前。
      结论是,没有答案。
      其实一切都要取决于从前究竟是怎样的。
      现在的问题就是他并不知道这个究竟。
      至于文映轩冷淡家族的原因,他甚至都懒得问。毕竟,回不回家和自己又有什么真正的关系呢?
      反正也不是不来见自己。

      在这种心情中出发,本来颇为轻松。
      到了文映轩那儿,杨冰突然明白了“方便点”是什么意思。
      文映轩带他去了自己二楼的一间小房。
      杨冰惊愕地发现这是一间类似他们当年影音室的房子。虽然没有那么密集的空间,但对于他而言,处处充满微妙的呼应。
      虽然和文映轩同床多日,但杨冰并没有仔细看过这套房,一方面是他白天的逗留次数有限,二来文映轩家面积挺大,这间房平时不怎么开,他一直默认是个杂物储藏间。
      文映轩没有回应他询问的眼神,确切说他无心回应。
      他从靠窗的桌子抽屉里取了片钥匙,打开了左边一个柜子的锁,取出一个盒子。拿出里面的一个信封。
      这一些列动作让这整排柜子的气质顷刻改变。
      他在杨冰面前坐下,把信封从桌上推给杨冰。

      他说:这个信封里的东西,其实留着并不知道是为什么。不知道对于活着的人是否还有意义,但是丢掉又似乎有点鲁莽。
      杨冰看着他。文映轩示意:你看吧。
      杨冰拿起,里面的东西滑到桌面。
      是一叠照片,大概有二十几张。
      起初他没有看明白,只看出这很可能是偷拍,因为毫无构图,甚至找不到重点。
      看了几张后,发现了它们的共性:里面都有一男一女。
      是陈丽和文益翔。
      杨冰说:这是什么?……这谁拍的?
      文映轩说:是我。
      我找人拍的。
      外面的灯光照亮这个房间的窗口。杨冰看到文映轩脸上,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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