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黑暗涌起》梦伴

6、喂猫

　　杨冰高中那会儿脾气就不咋地。
　　怼人张口就来。
　　和王宇那次之后，班上没有任何人敢随便惹他，加上他独来独往，所以几乎无人了解。只觉得他拽且酷。
　　后来没多久，有一天，他发现王宇和他的跟班——一个叫夏晨的小矮个儿——老瞅着他叽里咕噜。还附带一种接近得意的笑容。
　　不知为何他就猜到，估计是打架打到退学这事儿被知道了。
　　说来好笑，他以前的学校是市重点。而这边是个超大型国企的子弟学校，虽然实力也行，但目前是不如从前学校的，离家还远。
　　如果不是初三的暑假和人打架打到有点严重，对方又是同校高中的学生，家长执意不谅解，他肯定不会来这个学校。
　　他爹对这个转学痛心疾首，但那会儿他继母就快生了，也无暇教育他，托熟人又是找关系又是拜码头，才给他无缝转进这里。
　　这学校多半都是职工子弟。包括文映轩因为母亲在同一个国企的子弟小学，所以也算。
　　子弟学校的氛围，相对外面单纯，孩子之间的扯皮，解决不了甚至可以找到家长单位去。
　　像杨冰这种父母不在系统之内的，反而少见。也因为很多孩子的家长彼此是熟识，隐形的小圈子挺多，所以杨冰这样的更显孤立。
　　学校虽然已经是另外的圈子，但世上怎么会有不透风的墙。

　　杨冰琢磨了下，觉得也没啥，说不定他们还更怕他。
　　他确定此事儿应该风传了整个班甚至整个年级，人人都爱八卦，何况他这样神秘冷淡的转校生——他对自己的被关注度有自知之明，毕竟初一就有女生给他写情书。
　　反正不敢和他说话的依然不敢。爱撩的依然爱犯贱，比如王宇。但他本来就怂，发现杨冰岿然不动，不出所料的更怂了。
　　那会儿班上也有看着比较混社会的学生，多半坐在最后一排，上课永远在睡觉，来上学仿佛是负担，每天都给人一种明天就要退学的精神状态。
　　他们那阵儿纷纷表现得对他很感兴趣，颇有一点“你竟是同道中人”的高深表情。

　　其中有个叫丁林的，头发有点自来卷，嘴唇上方那时已有一圈淡淡的柔软的胡茬，长得其实颇有点英俊，只是不太切合女生对少年气的爱慕，有点成人的流氓像。
　　他举止不像一般的混社会，反而有点儿斯文败类。
　　丁林一度非常感兴趣于杨冰，有几天做操特意和他套近乎，邀他下课一起打游戏机。
　　杨冰拒绝了，别说不想去，就算想去他也没时间。
　　他的拒绝也没找什么理由，就说：有事，不想去。
　　丁林仿佛感觉很没有面子，被拒绝了两次后，表情颇为阴恻恻地走了。

　　杨冰心底一度略微犹疑，他原本以为这是个瘦小版的深哥，但这么看好像还有点深不可测会留后手的感觉。
　　但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少年人的爱恨，一转头就忘了。
　　多年后看，丁林已经脱胎换骨，笑眯眯有点城府，在父母那个国企系统下面的一个公司，坐办公室，甚至还混了个一官半职。
　　谈起那会儿他说：你当时真的鼻孔朝天，谁也看不上啊。我和他们打赌可以拉上你，结果每次都输，真的一点不给面子！
　　原来阴恻恻是因为打赌会输。
　　与此同时，旁边总是会有其他人补充，跟对口相声似的：谁说的，不是还有文映轩！
　　好吧，还有文映轩。

　　文映轩肯定知道他的“黑料”，但对他一如既往，杨冰其实有点意外。
　　因为他觉得文映轩挺高岭之花的。
　　那会儿他还不知道这个词儿，就觉得是无法描述也很少见到的一种气质。
　　说他随和吧，王宇等人完全不敢惹他。甚至有点怕他。他听过王宇嚼他舌根，说他：不太好惹。
　　说他难搞，他和大家关系好像都还行。需要的时候似乎和谁都能搭上话。
　　也没听哪个人在他背后嚼舌根——当然，也可能没人说给杨冰听。
　　反正文映轩找他，他就应着。
　　文映轩很难让人讨厌。笑起来甚至有点可爱。
　　有一天杨冰听见两个女生在讨论文映轩，说他笑起来很“甜蜜”。
　　杨冰顿感醍醐灌顶，回家破天荒看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
　　他发现自己虽然也被说英俊，但距离甜蜜甚远，一样是笑，观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有一天，下着课，甜蜜的文映轩突然走过来跟他说，帮我个忙吧。
　　杨冰说：什么？
　　他说：我明后天要请假，你帮我买两根火腿肠，送到……
　　他想描摹一下，发现比较困难。就说：我中午带你去。钱我给你。
　　杨冰不置可否。
　　心里他是很想问的：文映轩是在哪儿养了个乞丐吗？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象文映轩能干出的事儿。

　　课间操两人旷了，走了好一阵儿，走到图书馆那栋高楼。
　　一楼只有闲置房间和清扫工具。文映轩带他穿过一片荒芜，走到差不多属于楼外围里一个很偏的角落。杨冰看到那儿放着两个碗，一大一小，大的碗里有水，小的碗里空着。
　　吃光了啊……文映轩自言自语。
　　他从兜里掏出两根火腿肠，一个煮好的鸡蛋。熟练地剥起蛋壳，又拿随身带的小刀削出小块儿。
　　然后念叨：水看起来够了。就不加了。
　　他说：就是这儿。明后天中午你帮我买点儿东西，掰得碎一点儿放这里。
　　又说：也帮我换点水吧。这天热起来了，怕变质。
　　杨冰：谁……会来吃……

　　他看着这不像是乞丐能吃饱的。
　　文映轩说：一只小猫。偶尔还会带别的小猫。
　　你放碗里就行。它到中午会来吃。不过它不认识你，你站着估计不敢靠近。
　　杨冰说：你要去哪儿？
　　文映轩说：我外婆家有事儿。我妈要带我回去。
　　杨冰说:就两天吗？
　　文映轩说：是啊，怎么，感觉寂寞？
　　杨冰控制着没有做出“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
　　文映轩倒是落落大方：两天。所以周六你就不用管了。我会拜托打扫卫生的大爷。
　　杨冰默默翻白眼：谁周末给你来喂猫。
　　也有点诧异：怎么还和大爷有交情。
　　文映轩给了他五十元钱，说：应该够了。
　　杨冰说：多退少补吧。
　　周四文映轩果然没来。班主任来上语文课，居然对杨冰说:文映轩说你会帮他记笔记？语文课这两天还好，别的课程你帮他留意点。
　　杨冰大囧：what f**k?!!!……

　　杨冰第一次去喂的时候，猫影子都没看到。
　　这个角落的旁边就是围墙，算是一个宽阔的死角。刚下了场雨，屋檐外边的地面绿草茵茵，杨冰等了大概半小时。啥动静没有，于是就走了。
　　第二天他提前了一点去，弄完就上了二楼。前一天他看过了，这面墙从二楼起，每层在这个方向都有个窗户，他从那个窗户往下看。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右边穿出一个小身影。黑乎乎的，跑起来一颠一颠，到了食盆前，嗅了嗅，就脖子一耸一耸吃了起来。吃两口，就到旁边食盆喝点水。
　　差不多吃完小半碗，就扎到旁边草丛里。杨冰震惊地发现它在扯草吃。
　　那会儿他还不具备什么养宠常识，难免自问：它是需要蔬菜吗？
　　扯完草它就刨土，杨冰模糊地懂得：它要拉屎了。
　　吃喝拉撒完成，它就在草丛里追虫子，彼时杨冰还不知道猫科会把自己的屎埋得特别好，边看就边担忧它左冲右突踩着自己的屎。

　　正不亦乐乎呢，左边墙边来了一只五颜六色的猫，小黑（是的杨冰临时给它起的名字）立刻停下来，上去和对方亲鼻子。
　　所以剩下半碗是给小彩的——它身上像是打翻了颜料瓶，杨冰当即赐它此名。
　　小彩吃饭喝水，小黑就跟它贴着，隔几秒在它身上舔啊舔。对比之下小彩体型要大一些，杨冰想：它可能是男的吧。
　　酒足饭饱，两个猫在下面挥爪子打滚。享受生活。
　　杨冰想：日子过得不错啊。
　　打滚难免会四脚朝天，杨冰借此角度大概看清了两个喵的脸，小彩圆方脸，蝴蝶嘴（这个术语杨冰还是很多年后才知道的），黄眼睛圆圆。小黑就黑咕隆咚，绿眼睛杏仁状。
　　阳光正好。杨冰就在上面一动不动看了它们许久。到最后它们玩累了准备走了，他有点舍不得，就在上面喊：喵~~
　　两猫都抬头看着他，他这才发现小黑的胡子全是白的。模糊在黑色里的五官，精灵又带一点鬼魅。小彩就憨憨的，眼角不似小黑那样飞起来，反而掉下来，有点天生受欺负的委屈样。
　　他在上面“噗”一下笑出声，俩猫似乎感应到了，奔出去三四米，他说：哎，别跑啊……
　　小黑应声转过头，阳光正打在它的脸上，杨冰终于看清了它尖尖的瓜子仁一样的下巴颏，小小的抿得紧紧的嘴，它眼神平静里略带一丝好奇，就这样默默看着他，过了好几秒，才转头奔到小彩身边。
　　杨冰感觉心里软得好像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