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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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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天光毫无预兆地暗了下来。远处传来闷雷滚过的声音,接着,雨点开始敲打窗玻璃,起初稀疏,很快就连成了片。
清辉在书桌前揉了揉僵硬的肩膀,摇着轮椅来到客厅。
明视正坐在地毯上,面前摊开一个旧的硬纸箱,她手里拿着几张泛黄的纸片,似乎在整理。
“这是什么?”清辉靠近,停在明视身边。
“以前的东西,放在寄存处,前几天才取回来。”明视拿起一个有些掉漆的铁皮盒子,盒盖上印着模糊的花纹,“你要看吗?”
清辉点头。
明视打开盒盖,里面东西不多,凌乱地堆着:几张颜色褪尽的电影票根,边缘卷曲;一枚钥匙扣,金属部分生了暗红的锈;一叠风景明信片,用橡皮筋捆着;最下面,压着几张照片。
明视从照片堆里抽出一张,看了一眼,递给清辉。照片上是一个穿着合身西装套裙的年轻女人,站在一栋玻璃幕墙大楼的入口处,背景是灰蒙蒙的天。女人的站姿很直,表情绷着,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这是加班到凌晨三点拍的,”明视指着照片说,“那天项目上线,我在公司待了差不多三十个小时。”
清辉接过照片,指尖拂过光滑的相纸表面。她看得很仔细,从一丝不苟的头发,看到挺括的衣领,最后停留在那双直视镜头的眼睛上。
“和现在很不一样。”她说。
“哪里不一样?”
清辉的视线从照片抬起,落在明视脸上,端详了片刻。
“眼睛。”她的声音很轻,“现在的姐姐,眼睛里有东西在亮。”
明视看着她,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窗外的雨声紧密起来,哗哗地响,像无数细小的鼓点。
清辉又拿起另一张照片。这张明显更旧些,边角已经磨损。照片上是几个年轻人,在海边的礁石上或站或坐,都对着镜头大笑。其中一个短发的女孩,头发被海风吹得乱糟糟地糊在脸上,笑得牙齿全露了出来,眼睛弯得看不见。
“这张好看。”清辉的指尖点在那个短发女孩的脸上,“看起来……没有束缚。”
明视凑过来看,目光停留在照片上那个笑得肆无忌惮的自己,看了几秒。她忽然抬头:“清辉有以前的照片吗?”
清辉摇头。
“生病后就不怎么拍了。”她的手指摩挲着轮椅的扶手,“总觉得轮椅太显眼了。好像镜头一对准,拍下来的就只有它,别的什么都不剩了。”
明视放下手里的其它杂物,转过身,正面朝向清辉。
“那现在拍一张?”
“现在?”
“嗯。”明视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解锁屏幕,“就拍现在。拍雨,拍窗,拍你。”
清辉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有些犹豫。
明视已经举起了手机。她没有把镜头对准清辉的脸,而是向下移动,拍下清辉搭在墨绿色毯子上的手,手指修长,安静地交叠着;然后镜头微微上抬,捕捉她被窗外雨光映亮的侧脸轮廓,睫毛在皮肤上投下细密的阴影;最后,镜头拉远一些,将轮椅的金属框架、深色的坐垫、还有背后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窗景,都容纳进去。
拍完,明视把手机递过去。
清辉接过,屏幕上的照片还亮着。
画面里,她的侧影沉静,目光望着窗外不知名的远处。雨痕在玻璃上蜿蜒流淌,将窗外的世界分割成晃动的色块。轮椅就在那里,是构图的一部分,如同旁边的茶几、地上的纸箱、窗台的绿植一样,是场景里自然而然的存在。
“看,”明视说,“不是只有轮椅。”
清辉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客厅里只有雨声和两人轻缓的呼吸。
“可以发给我吗?”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
“当然。”
雨还在下,没有停歇的意思。
明视继续整理纸箱里的旧物,清辉就坐在一旁。她拿起一张电影票根:“这个呢?”
“那阵子压力大,一个人去看午夜场。”明视看了一眼,“看完出来,街上空荡荡的,只有路灯。”
又翻到一张明信片,印着异国的雪山。
“同事出差寄的。那时候想,总有一天要亲眼去看看。”明视的语气很平淡,“后来忙,就忘了。”
清辉一件件地问,明视一件件地答。那些被尘封的、零碎的过往——独自加班的深夜,空荡的街道,未曾抵达的远方——在绵密的雨声里被重新拾起,语气平静,却莫名失去了当初那种坚硬的质地。
最后,清辉看着地上那些重新被归拢的旧物,轻声说:“姐姐的过去,好像一本很厚的书,一页一页,写满了字。”
明视停下动作,看向她:“那你呢?”
“我?”清辉的目光落在自己膝头的毯子上,想了想,“我大概是一首短诗。不长,但希望写下的每个字,都用了心。”
明视伸出手,握住清辉放在毯子上的手。掌心温暖。
“已经很用心了。”她说。
窗外的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
厚重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金白色的天光倾泻而下,落在远处深蓝色的海面上,铺开一条细碎闪烁的、不断延伸的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