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可不可以爱我》旎睬琅霁锣

1、雨夜

　　雨水像厚重的幕布笼罩着老厂街。雨中起了雾，一切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沈秾借着这短暂的天赐良机，拖着一条伤腿，极其小心地躲过所有人流密集的道路，踉跄地撞进这片霓虹失格的地界。

　　铁锈、垃圾在雨水中发酵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一种属于底层街巷特有的、破败的自暴自弃。左肩的枪伤在雨水反复浸泡下早已溃烂发白。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胸腔闷痛，肋骨大概断了两根。冯家的打手像跗骨之蛆，在业城一路追咬。霰城。他的霰城，如今却成了插翅难飞的囚笼。

　　老厂街，业城地图上最混乱肮脏的角落，是他唯一的选择。也是他冥冥之中误打误撞走进的命运。

　　街角，一点昏黄的光晕在雨中顽强亮着，“许记面馆”的招牌歪斜，蒙着经年累月的油污。

　　他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本能推开了那扇玻璃门。门上的铃铛发出干涩的响声。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四五张旧桌子，地面黏腻，空气里弥漫着骨头汤久熬的醇厚香气，与他一身雨水的血腥狼狈格格不入。

　　灶台后，一个头发花白、系着洗得发白围裙的老婆婆正背对着他，慢腾腾地擦拭着灶台。雨声敲打着铁皮屋檐，奏着嘈杂的乐章。

　　沈秾的目光扫过墙上手写的红色价目表，最便宜的素面，也不是他此刻能负担的。他全身湿透，口袋空空，连一枚硬币都掏不出来。尊严在求生欲面前薄如纸片，但他还是抿紧失血的唇，转身欲走。

　　“一碗素面，”老婆婆的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雨声。她没有回头，依旧擦着灶台，仿佛在自言自语，“随便坐吧。”

　　沈秾的身体僵住。

　　他慢慢回过头，老婆婆已经转过身，拿起捞篱。她看起来很老，脸上沟壑纵横，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澈平静，看他时，没有惊异，没有怜悯，更没有对陌生人尤其是他这般狼狈陌生人的审视，就像看到任何一个普通的、躲雨的食客。

　　他沉默地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脊背下意识挺直，紧贴着冰凉的墙壁，这是一个能随时观察门口的位置。身体的每一处伤都在叫嚣，疲惫如同潮水，一阵阵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面很快端上来。清汤，白面，几点翠绿的葱花，热气腾腾。

　　他拿起筷子，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试图握紧，指节泛白，勉强稳住了。热汤入喉，像一股暖流渗入冰封的四肢百骸，空荡荡的胃部痉挛着迎接这意外的抚慰。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需耗费力气，但身体却在渴望这点温暖。

　　外面，雨更大了。砸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像是冯家追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不能睡，他告诉自己，只是歇一歇，缓过这阵乏力就好。他把头埋进臂弯，趴在油腻的桌面上，耳朵却竖着，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面馆里只有老婆婆缓慢走动，收拾碗筷的细微声响。雨水顺着屋檐流淌，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将这片小小的天地与外面的血腥追杀暂时隔开。身体的疼痛在温暖的室内似乎变得迟钝，紧绷的神经在食物和暖意的安抚下，一点点、一点点地松弛。

　　他好像听到了脚步声，不止一个，沉重而迅疾，踏破雨幕，直逼面馆门口。是冯家的人！他想跳起来，想抓起手边任何东西作为武器，身体却沉重得像灌了铅，动弹不得。他想喊，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门口，铃铛即将被粗暴地摇响——

　　沈秾猛地惊醒，额头撞在硬物上，传来清晰的痛感。

　　他急促喘息，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

　　没有追兵，没有铃声。

　　面馆里灯光依旧昏黄，安静得只剩下屋外连绵的雨声，以及……身上滑落东西的触感。

　　他低头，一件半旧的、洗得发白的棉布外套从他肩上滑落，掉在腿边。带着一点皂角的干净气味和老人身上特有的、温煦的气息。

　　他愣住，下意识抬眼。

　　灶台边，老婆婆坐在一张小凳上，就着灯光，慢条斯理地择着一把小青菜，仿佛他刚才那惊惶的惊醒从未发生。她的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安详。

　　沈秾怔怔地看着腿上的外套，又看向门外。雨幕依旧，老厂街在雨中沉睡，危险被暂时阻隔在外。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再次伏下身，将半边脸颊贴上冰凉的桌面。这一次，他没有再强迫自己警惕，任由那带着皂角气息的温暖，若有若无地笼罩着他。

　　面馆外，霰城的夜雨正酣。而追兵的脚步，至少在此时此刻，被挡在了这片昏黄的光晕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