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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我要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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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认知狠狠缠绕住付原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
明明自己和沈一然之间,只是迫不得已的绑定,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猜疑、算计和彼此利用的试探。
可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总是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女人,成了她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唯一可以并肩行走的人。
沈一然知道她的秘密,容忍她的笨拙和偶尔的脱线,会在危险时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也会在她笑到打嗝时投来一丝无奈的眼神。
那些绑定的日夜,那些在绝境中互相支撑的时刻……
原来早已在付原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候,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
而现在,织网的人抽身离去,连一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谢谢配合”和“照看小初”。
配合?
原来在她眼里,一切都只是配合吗?
付原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感到眼眶酸涩得厉害。
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回去。
不能哭。
哭了就太难看了。
她沈一然算什么?
不过是个为了自己目的不择手段,连朋友都能随手利用和丢弃的家伙罢了。
跟那个人……一样。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飘向一段被付原刻意掩埋在记忆深处,沾满灰尘的过往。
夜渐渐深了。
顾家庄园的夜晚总是过分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和心脏挣扎跳动的声音。
疲惫和混乱的情绪最终将付原拖入睡眠,但那睡眠并不安稳。
付原好像变小了,回到了前世熟悉的世界,以及那条种满梧桐树的老街。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里混合着泥土和栀子花的气味。
“付原!快点!要迟到啦!”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小付原努力迈开短腿追上去,书包在背后一颠一颠。
她看不清前面那个女孩的脸,但知道那是她最好的朋友。
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跑起来像只欢快的小鹿,总是回头冲她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她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分享同一包辣条,挤在一张课桌下看漫画,在梧桐树下勾手指约定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女孩会把付原不爱吃的胡萝卜偷偷夹走,会在她被数学题难哭时,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下解题步骤塞给她。
还会在雷雨夜爬上她的床,两人挤在一起,听着窗外的雨声,小声说着永远说不完的悄悄话。
那些日子明亮且温暖,像永远不会结束的悠长夏日。
可下一秒,付原来到了中学的走廊,那里嘈杂而拥挤。
她抱着书本低头快步走着,周围投来各种视线:
好奇的、审视的、不怀好意的。
窃窃私语像蚊蝇一样环绕着付原。
“就是她啊……”
“听说她家……”
“怪里怪气的……”
“离她远点……”
付原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快步走向自己的储物柜。
柜门打开的一瞬间,腐烂的水果和污言秽语的纸条涌了出来,粘腻的汁液弄脏了她的校服。
她僵在原地,手指冰冷。
抬起头,付原看到几张带着恶意的笑脸。
而在那群人的边缘,站着一个低着头的身影。
是女孩。
女孩没有看她,只是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脸色苍白。
当付原的目光投向她时,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转开了头,快步走进了旁边嬉笑的人群中,仿佛从未认识过她。
那一刻,付原感觉比被水果砸中更冷。
霸凌在升级。
从恶作剧到孤立,从言语中伤到课桌被涂画,再到体育课上的“意外”碰撞和放学后被堵在巷子口。
付原试过反抗,试过告诉老师,但收效甚微,有时甚至换来更恶劣的报复。
她越来越沉默,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却又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偷偷舔舐伤口。
她不再期待放学,不再期待任何集体活动。
直到那天下午,付原被几个人推搡着进了废弃的体育器材室。
门被从外面锁上,黑暗和灰尘的味道令人窒息。
她们抢走了她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倒了一地,用脚踩踏她的课本和笔记,笑声刺耳。
“装什么清高!”
“看着就烦!”
“给她点颜色看看!”
付原蜷缩在角落,抱紧自己,指甲掐进掌心。
愤怒、恐惧、还有深切的、冰水般的失望。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门缝外传来,带着颤抖的哭腔:
“……够了吧……放开她吧……求求你们……”
是女孩。
付原猛地抬起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外面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即是更响亮的哄笑和推搡声。
“哟,这不是她的好朋友吗?怎么,心疼了?”
“想当好人是吧?那你也进来陪她啊!”
“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接着是短暂的挣扎声和女孩压抑的呜咽。
门锁响动,似乎有人想把女孩也推进来。
但最终,门没有被打开。
外面传来一个领头的女生不耐烦的声音:
“行了,没意思,我们走,至于你……”
她似乎对着女孩说,“记住,以后离她远点,除非你也想变成这样。”
脚步声渐渐远去。
器材室里重新陷入死寂。
付原依旧蜷缩着,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然后,一张折得很小的纸条,从门底下的缝隙被塞了进来。
付原盯着那张纸条,很久都没有动。
最终,她还是爬过去,捡起了它。
纸条上只有三个字,字迹扭曲,被水渍晕开了一部分:
对不起。
后面似乎还想写什么,但被用力划掉了,只剩下一团模糊的墨迹。
付原看着那三个字,忽然觉得很想笑,喉咙里却涌上一股腥甜。
她没有哭,只是慢慢地把那张纸条撕碎,碎片从指间飘落,混入满地的灰尘和污秽里。
从那以后,她和女孩,就成了两条平行线。即使在走廊擦肩而过,也不会再有任何视线交汇。
女孩似乎融入了另一个不那么核心的圈子,不再被刻意针对,但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变得沉默而小心翼翼。
付原则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学习。
她像一头受伤的幼兽,独自在知识的丛林里跋涉,用优异的成绩筑起一道脆弱但坚固的壁垒。
直到考上全国最好的医学院,那段灰色的记忆才被层层包裹,深深埋藏。
为什么……不一起反抗呢?
为什么……要松手呢?
说好的一辈子……都是骗人的吗?
付原看着那个蜷缩在器材室角落,颤抖却倔强地不肯掉泪的自己,心脏传来一阵阵熟悉的疼痛。
她看着她撕碎纸条,看着她一点点用笑容伪装自己,看着她背影单薄却挺直地走出那段黑暗。
然后,梦境开始破碎、旋转。
女孩模糊的脸,沈一然清冷的侧影,交替闪现。
被锁住的器材室门,维斯特科技冰冷的通道,顾家庄园空旷的走廊……
被抛下,被独自留在黑暗和危险中的恐惧和冰冷,如出一辙。
“不要……”
“别走……”
“等等我……”
睡梦中的付原无意识地呢喃,眉头紧锁,额角渗出冷汗。
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画面最终定格在沈一然转身没入庄园黑暗深处的背影,那么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就像当年,女孩低着头,一步步走进那群嬉笑的人群,再也没有回头。
都一样。
所有人……最后都会走。
没有人会真正留下来。
巨大的悲伤和孤独像潮水般将付原淹没。
梦中的她蹲下身,抱住自己,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幼兽般的呜咽。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绝望之际,那个背对着她,即将消失在光影尽头的模糊身影忽然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然后,一个遥远得仿佛来自天际,又清晰得像是响在耳边的声音,穿透梦境的迷雾,轻轻传来:
“付原……”
睡梦中的付原猛地一颤。
“……小南。”
她带着泪意和积压多年的委屈与不甘,喃喃地叫出了女孩尘封已久的名字。
下一秒,她倏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顾家庄园客房华丽却冰冷的天花板。
脸颊冰凉,付原抬手一抹,指尖一片濡湿。
枕边,空空如也。
只有她一个人。
付原静静地躺在那里,望着天花板,胸膛微微起伏。
梦中的情绪还未完全褪去,那种被遗弃的刺痛感依然清晰。
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清醒。
她慢慢坐起身,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那道伤疤依然在那里。
沈一然的离开,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这个潘多拉魔盒。
但是……
她抬起头,眼神渐渐聚焦,褪去了梦魇带来的迷茫和脆弱。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蜷缩在器材室角落、无助等待的少女了。
她是付原。
死过一次,穿越时空,在火葬场清理过尸体,闯过公司大楼,面对过枪战和赛博精神病的付原。
沈一然走了,带着她的秘密和目的。
但自己还在这里。
被困在庄园,IAC问题未解,任务一团乱麻,系统疑点重重,前路迷雾笼罩。
所以呢?
付原擦干脸上的泪痕,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
甚至带上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劲。
等着继续被命运安排?
等着下一个小南或沈一然出现,然后再经历一次背叛或离别?
不。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柔软却冰凉的地毯上,走到窗边,看向外面那片属于顾梦川的庄园夜景。
沈一然让她照看小初。
顾梦川说她不能离开厄琉西斯。
系统要她促成AO复合。
每一方都在给她划定界限,提出要求。
那她自己呢?
她付原,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首先,她得活下去,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好好地活下去。
然后,她要弄清楚系统的真相,解开任务的死结。
付原默默撕下手里的隐身贴片,语气平淡却坚定:
“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