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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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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我何用?不能欢笑。灭我何用?不减狂骄。」
——今何在《悟空传》
我端坐于紫金莲台上,双手合十。
灵山之巅,佛祖讲完了一句佛偈,朝向我道——
“悟空,你以为如何?”
我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如往常无数次那般微微颔首回应——
“甚妙。”
颔首一瞬间,与我已化作一体的金箍上一道光闪过。
身后金色的牌匾威严肃穆,上面题了我的佛号——斗战胜佛。
五百年沧海桑田。
五行山下,我记得每一场春雨,每一场大雪纷飞,每一个四季轮转。
一千年,我忘记了我。
我在灵山的紫金莲台上忘记了日月,我在一片金光里肃穆颔首。
我,在很久以前就与这个地方化为了一体。
他们,唤我“斗战胜佛”。
与诸天神佛无异。
冥冥众生,我亦是冥冥众佛。
唯有颔首的一瞬间,那仿佛从我的血肉里长出的金箍一闪而过,显示我的不同。
它在满目金光中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它以胜利者的姿态睥睨着我——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一千五百年前——
五行山下,我怒吼——
“你们都骗我!”
嘶吼声贯穿五行山,贯穿天与地。
我撕裂我的血肉,我扯断我的筋骨。
让那五行山崩裂,让那天翻地覆。
五行山在我的怒火下震颤。
远远地,我能看见诸神惊恐的脸色。
我开始放肆地狂笑。
一道金印从天而降,我仍狂笑不止。
即便我的血肉化作枯骨,我的笑声仍会回荡在天地间。
很久很久以前,天地间最后一块顽石成了我。
很久很久以前,我乘着一叶孤舟去找寻生命的界限。
很久很久以前,我用如意金箍棒捅破了凌霄宝殿。
五百年,我一遍遍地描摹仇恨,一遍遍将谎言扯碎。
沧海桑田,仇恨与谎言了无生趣,唯有自由的模样深深刻印。
我想起了四季如春的花果山。
在我百无聊赖的时候等来了一个白脸的和尚。
我比划着他的个头,觉得一只手便可以将他捏死。
他说他要渡我。
可笑,可笑。
我笑声不止。
他不怒,又说——
去西游吧,我给你自由。
我不笑了。
前提是戴上紧箍咒。
白脸和尚说他要去西天取真经。
当时,我和一只猪在打赌,赌和尚什么时候死。
我们两个妖怪听完后发出嘎嘎大笑。
笑声之大,连另一边满头满脸胡子头发的水怪都回头望了我们一眼。
他一直在扣扣索索地拼某样东西,印象里就没停过。
白脸和尚和往常任何时候一样,安安静静的也不发怒,嘴里低声嘀咕着经文。
和尚也就这点好处,因为怕我们这群流氓,不聒噪。
我不理解和尚的痴心,只是当他的保镖。
有妖怪,就打死。
至于和尚死不死,就不关我事了。
每打死一个妖怪,头上的金箍似乎就亮了一些。
我不在意。
观音说把和尚送到西天,我就可以自由了。
终于,我们到了西天。
和尚生命力真顽强,居然没有死在半路。
如来给了和尚几本线装书,拿走了和尚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残留着饭味的紫金钵盂。
猪得到了一整座果林。
水怪修好了一只破碗。
如来问我想要什么。
我说,好了,任务完成了,我也该自由了吧?
如来像是没听见,继续说——
给你个“斗战胜佛”当当如何?
那是什么东西?
是另一种自由,是不用思考,不用迷茫,不用生死相搏的东西。
我想了想,觉得还行。
正好我累了。
一千年后,我端坐在紫金莲台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成了“斗战胜佛”后很少做梦。
梦里似乎看见一个和尚在纸页残卷中被战火吞没。
天上的银河在某一刻倾泻而下,将果林和里面唯一一只猪化作冲天的火。
火光之外,某种东西的碎片散落,一个满头满脸胡子头发的人狂啸一声,不知所踪。
可能是曾经认识的人或者妖怪吧,我想。
但我漠不关心。
现在这样不用思考,不用迷茫,不用生死相搏挺好的。
不会痛苦。
我习惯了。
后来,我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只黑得像炭一样的猴子从火炉里跃出。
浑身焦黑,像只猩猩。
唯有眼睛是亮的。
他发疯似地挥舞着一根铁棒,天地为之震颤。
他将虚伪的体面尊荣一一打碎。
他恣意张狂地笑着。
天界尊者在地动山摇里匍匐。
他哈哈大笑。
强者为尊。
此刻,你凭什么为尊?
猴子焦黑的面容与我的重叠。
此刻我即为尊。
满天之内,诸神奈我何?
我狂笑,我狂疯,我狂癫。
我在梦里睁开了双眼。
头顶的金箍裂纹蔓延、碎裂。
火眼金睛甫一睁开,灵山的金光万丈瞬间瞬间犹如地狱业火,更尤甚。
周围有声音在呵斥我,在警告我。
我充耳不闻。
我从紫金莲台上站起,挥开身上的袈裟,火焰将它燃尽。
袈裟之下,黄金锁子甲,凤翅紫金冠显现。
我听到了惊呼声与兵器交错声。
一千年后,我再一次做出了一千年前最为熟悉的动作——
金箍棒一千年未曾用过,重见天日之时,犹如重回锻造之初,从汩汩岩浆中显现身形。
炽热,滚烫。
将灵山的云霞染成一片血红。
袈裟的灰烬重凝成我火红色的披风,与天边的云霞混为一体。
我挥舞着重新出世的如意金箍棒,仿佛未曾将它掩埋一千年。
我用金箍棒指向如来的方向。
来吧。
这一棒,定叫那诸天神佛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