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上学还得带孩子》莫里星

57、第 57 章

　　“媛媛，吃饭！”洪亮的呼喊炸醒了莫媛的意识，这句话用的是广南一种方言，不是粤语。
　　一位老妇人抓着楼梯扶手，佝着背在不到一米宽的狭窄楼梯口抬声呼喊，身穿深紫色短袖花衬衣，一头银白色短发被黑色波浪发箍梳理得十分精神。
　　不一会儿，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稚嫩的女声充满活力而兴奋。
　　“来啦来啦，婆婆你快坐下。”
　　在他们的方言里，外婆就说婆婆。
　　小莫媛扶着外婆到餐桌前坐下，桌上四菜一汤全是她爱吃的，外公已然端起碗筷在吃饭。
　　番茄炒蛋，清蒸鲈鱼，可乐鸡翅，蒜蓉菜心，虫草鸡汤。这是莫媛周末放学回家的标配。
　　莫媛从小就住宿，从幼儿园开始到三年级是附近机构的托管，午托和偶尔爸妈没有空接她的晚托。三年级后便是直接在学校住宿，周末才能回家。
　　这时是五年级，她和妈妈被抛弃后转学回到老家当地一所贵族学校。妈妈去往别处求职，平时只有外公外婆在身边。
　　小莫媛吃饭很讲究，一个碗装菜，一个碗装米饭，一个碗装汤，还有一个骨碟。外婆笑眯眯地纵容着，舀出几块鸡汤里的鸡肉把皮剥掉。
　　“味道怎么样啊？”外婆笑着问。
　　几口菜肴下肚，小莫媛陶醉地眯起眼舔舔嘴巴:“好吃好吃，婆婆做的饭是最好吃的。我在学校里吃的饭都好难吃！”
　　外婆把处理好的鸡肉送进小莫媛的菜碗，皱起眉头语气严肃地训导起来:“难吃也要吃啊，在学校千万不能饿肚子！回家想吃什么告诉婆婆，婆婆给你煮。但是在学校一定要吃饭，不要吃零食！”
　　小莫媛听话地点点头，讨好地在外婆肩头蹭了蹭:“婆婆放心，我不会让自己饿瘦的。”
　　莫媛有些早产，身体一直吸收不好，外婆用药膳药浴和各种美食照顾到三岁半莫媛才看起来和同龄孩子一般大小。从小的寒暑假都是被送回外婆身边用各种营养滋养着养胖一圈最后又回到那个家里渐渐消瘦下来。
　　那时是莫媛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她不在乎少了那个无用的父亲，她在外婆身边过得很开心。即便学校里她处处不适应，回到家总能被好吃的安抚下来。还能帮年长的外婆做很多事。
　　“要好好长大，好好读书，按时吃饭，穿够衣服，照顾好自己不要生病……”
　　场景转换，医院的病房里，仪器安静地运转，形容枯槁的老人家戴着呼吸器，插着置留针的手臂颤颤巍巍抚上莫媛脸庞。松垮的皮肤上青青紫紫，皱纹也深刻很多。
　　是初二，莫媛心疼妈妈自己太辛苦，转学到妈妈身边。离开外婆的第一年，外婆在家摔倒，身上检查出很多病症。
　　莫媛扶着外婆的手贴在脸侧让外婆好好感受自己，一个劲地点头，但是她那时说话已经有点不利索，磕磕绊绊的:“好，婆婆……你，你快好起来，……我想……吃、你做的……饭。”
　　外婆没有说话，只是心疼地将莫媛看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是在责怪为什么孩子才不见一段时间就这么瘦。
　　那次不是离别，出院后外婆脾气大变，据说请来的保姆没有一个干的下去，莫媛开始后悔来到妈妈身边。
　　折腾了好几个月，外婆被接到深城的大姨身边接受更好的治疗。某天上课，莫媛在教室里早读时被通知赶快收拾东西回家。
　　同年，外婆在医院里抢救无效去世。
　　从此，莫媛只能怀着疼痛且悔恨的想念，在妈妈身边独自摸索着长大。
　　许多片段闪过，都没能停留很久，莫媛着急地搜寻，追着画面不停地跑，她突然想起来，刚才没有过去抱一抱外婆。
　　好遗憾，真的，很遗憾。
　　“不要丢下我……”莫媛被自己绊倒，却没有痛感，一个人的事实令她恐慌，在越来越黑的空间里埋头哭起来。
　　耳边循环往复绕着外婆的嘱咐，她有努力，真的有，她有努力吃饭……
　　不，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也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更没有好好长大，她像一个傀儡，一摊烂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真的好累！”
　　莫媛哭着惊醒，撞进吴婶担忧的眼神里，周围很黑，跟梦里一样。
　　“做噩梦啦？不怕不怕，我在这里，吴婶在呢，昂。”吴婶心疼地用纸巾为莫媛擦眼泪，莫媛挣扎了很久才醒过来，她一直陪在旁边。
　　鼻间闻到一股药油的味道，是一个老牌子，很熟悉，她曾在许多个周末回家时帮外婆揉开过。有时是清早，有时是半夜，有时是干活后。
　　对不起……
　　莫媛被漫天的难过击垮，倒在吴婶怀里小声地尽情哭出来。吴婶稳稳当当搂着孩子，一下接一下在后背轻轻拍抚，一如小时候屋里没有空调，莫媛睡不安稳的时候，外婆耐心哄着。
　　直到莫媛哭尽了力气，再次昏睡过去。吴婶没有第一时间把人放下，而是搂着人轻轻晃了一阵，给莫媛把脸擦干净，重新盖好被子，才出去打的电话。
　　娄德山接电话时，旁边正沉睡的娄子凊一下蹦了起来凑到听筒旁，撞地娄德山狠狠咬到自己舌头，眼泪直飙。
　　挂断后，娄子凊先给他爹道了个歉，然后坐在床上发呆。
　　娄德山到浴室里检查自己的舌头，漱干净嘴里的血，回来叫儿子继续睡会儿，却冷不丁被问一句。
　　“爸，你会说莫媛他们那种方言吗？”
　　娄德山摇头，他只会说粤语。
　　曾经莫媛在吃饭的时候经常发呆，娄子凊就会抓紧问她想吃什么，有一回莫媛愣神很久，对他说想吃外婆做的饭。接着破天荒跟娄子凊聊了很多，比如小时候外婆为了给莫媛养身体做的许多菜。
　　“那有机会我能尝尝吗？”娄子凊指着纸上一道道菜名馋得直流口水。
　　莫媛写字的动作一顿，眨眨眼睛，扬起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划去原本写的内容，重新写。
　　—对不起，我外婆去世了，但是媮媮做的可乐鸡翅味道跟婆婆很像！
　　娄子凊呼吸一滞，因为无意提到别人的伤心事而愧疚起来，假装不经意去看莫媛原本写的内容。
　　几条潦草的横线下，端正的字迹显示——我外婆做的饭真的特别好吃，我好想……
　　未写完的话娄子凊能自己补上，当时他无论如何搜肠刮肚也没有想出任何可以安慰人的话。甚至他想着想着，也突然特别想念外婆，两人在淡淡的悲伤中吃完那顿饭。
　　毕竟至亲之人的离世是没有办法用言语安抚的，当时的迷茫和不真实感，总会在未来的某一个瞬间，让自己突然意识到对方是真正的离开，永远无法回到身边。
　　“明天能不能让姐姐做一份可乐鸡翅？莫媛很爱吃这道菜。”睡前娄子凊翻身压到娄德山身上问。
　　正要睡着的娄德山差点被压出一口老血，头疼地用手臂遮住眼睛:“……可以，现在先睡觉。”
　　于是第二天一早，娄媮刚醒，怀里就被塞了一盘改好刀白花花的生鸡翅。分量不多不少十二个，按照五四三的数量从下往上整整齐齐码在盘里。
　　“……你饿成这样？别逼我一大早扇你行吗？”娄媮嫌弃地拿开。
　　娄德山右手握着一柄电锅小拇指勾着一袋调料，左手一盘切好的葱姜站在门口憔悴不堪，大着舌头说:“他好像是梦见莫媛想吃，六点就拉着我起来跑去菜市场。这个儿子我不要了！我还给你！恋爱脑忒闹腾人！”
　　被告人仿若未觉，殷勤地捧着鸡翅，大眼睛眨啊眨闪烁着期待的光辉并无声催促。
　　抱着保温饭盒的娄子凊紧赶慢赶到医院，在病房外焦灼等待许久，才等到吴婶说莫媛醒了。
　　正好医生查房，娄子凊没有进去添麻烦，仍乖乖坐在椅子上等。思绪东跑西跑，一会儿担心莫媛根本不想吃一口也不愿意尝，一会儿害怕莫媛身体再出点别的毛病，一会儿希望莫媛待会别不正脸看他。
　　查房没费多少时间，但莫媛要趁空腹去做一些检查。娄德山按住急不可耐的崽子，坐在椅子上搭起一张折叠桌摆上两碗猪杂汤河粉开始享用。
　　“让你姐姐先聊会。”娄德山言简意赅交代不让娄子凊现在进去的原因。
　　“哦……”娄子凊失落地摸了摸保温饭盒，不肯放下，单手心不在焉地低头嗦粉。
　　房间里，莫媛重新拉上隔帘，安静地俯身抱住娄媮，几乎抱了十几分钟那么久。
　　大概是对昨天发生的事表达抱歉，也许是对自己给娄媮造成的冲击传递安慰。
　　她不会再做傻事了。
　　她要好好活着，虽然放弃过。
　　“累不累？”娄媮任由莫媛抱，她同样需要这个拥抱，通过这个拥抱去触碰，确认莫媛好好的在自己眼前。
　　鲜活……身上是温暖的，表情是生动的，眼睛是会说话的。
　　莫媛松开手，直起身摇摇头，在娄媮带来的平板上点开备忘录写字。刚写下一个小小的“又”，屏幕即刻熄灭。
　　“没有对不起我们，不用对不起。”娄媮伸手捏捏莫媛只剩一层皮的脸颊，手感比起刚认识的时候差好多。
　　‘但是我想问问你，给你很多爱是错的吗？’
　　不给莫媛反应的机会，娄媮抽走平板写字。
　　娄媮的字体是大人字，正宗的行楷，莫媛第一次见的时候被迷得五门八道，捧着欣赏八百回，这次见却令她伤心，一眼不敢多看。
　　不是的……是我自己的错。
　　坚定地摇头后，眼神慌乱闪躲，焦急寻找否认的说辞。她不能说是自己的错，娄媮一定会更加生气的。可她就是感觉自己像个犯了大错的小孩，正不安等待着处分。
　　是失望的话语还是生气的质问，她无从得知。必须是两者的结合吧？娄媮那么用心照顾她，排除所有后顾之忧，只希望她能好起来。她却给大家交了一份零分答卷。
　　手背覆上一只温暖的手，手型修长指节有力，优雅得仿佛下一秒就能在莫媛手上弹钢琴。简短的安慰一下，那只手抽离，不疾不徐继续写道。
　　‘不要说自己的错，你只是有些控制不了自己，对吗？’
　　失控，莫媛脑子里蹦出这个词。是了，她失控了，当时破门的动静吓得她慌不择路，握着手里的修眉刀拔开站得发麻的双腿往浴室躲。
　　门真正被破开的那一刻，手腕被自己割破。不过她清楚自己一直不对劲，却没意识到自己逐渐在失控。
　　想起来自己当时的状况，惊得一身冷汗，下意识找到娄媮的手扣在怀里。
　　‘你生病了，莫媛，生病了要做什么？’
　　平板再次递到跟前，白色的屏幕对于莫媛来说过于亮，原装笔上的笔尖是灰色的，当初她和娄媮做攻略后犹豫了很久才选中这一款。
　　阻尼感适中，写起来手感好，不断触，笔尖是针管型。
　　‘看医生。’
　　莫媛扣出电容笔，缓缓写下答案。
　　针对睡眠问题很早之前娄媮就建议过莫媛看医生，莫媛的回复是——看到价格感觉自己根本没事，可能是最近比较热气。
　　娄媮不买账，转账一万块。吓得莫媛秒退款忙说自己这就滚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