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卿短篇 随风而去》牙膏君

1、第 1 章

　　天边一抹斜阳，在山后残了大半。景天蹲在黄色的泥土地上，拿着树枝划来划去。耳边还听得到不远处树林子边缘白豆腐耍帅的舞剑声。他半抬头瞟了一眼，眼珠子转转，又瞟一眼。
　　他知道白豆腐做什么事都喜欢一根筋，偶尔转转弯也是让人惆怅大于欣慰。他更知道，虽然现在他舞剑舞的气势恢宏，但自己刚才那两眼他不可能没注意。
　　只是，白豆腐的好奇心几乎为零。
　　丢开树枝，他摸着下巴，猜这个铁律会不会因为自己打破。正胡思乱想间，徐长卿的声音已经在他身后突兀的响起。
　　“景兄弟。”
　　景天随即一个前扑，脸颊贴地。徐长卿疑惑，不知道他蹲着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前扑。他走过去，半弯着腰又唤了一次“……景兄弟？”
　　景天的脸埋在土里，他闷闷的说“叫什么叫！我又不是聋子……”趴了一阵，虽然觉得无比丢脸，但想想自己在他身边也没少丢脸，再装什么矜持害羞简直是傻的可怜。拍干净脸上的泥土，他没好气的问“干嘛忽然跑到我身后说话？你不知道我正在思考极其重要严肃的大事吗？徐手下你这个手下是怎么当的？要学会察言观色才能成为一个好手下，你这样是不会有前途的！”
　　徐长卿微笑，在一边的地上盘腿席地而坐，对景天叽叽咕咕的大堆话依旧是他一贯的态度，景天说什么就是什么。
　　景天看着他一脸的无所谓，大篇的手下培养论再次偃旗息鼓，倒退回腹中。他站着望望天，望望开始暗下来的四周，最后眼光还是落在徐长卿身上。他提提裤子，摸着鼻子在徐长卿身边大喇喇的坐下。
　　“喂，你还没说你叫我做什么。”
　　徐长卿转头看着他，脸上还是带着浅浅的笑，“我怕说出来景兄弟不愿意听。”
　　景天白了他一眼，“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听？快说快说。”他催促着，甚至是有些期待。徐长卿沉默的看着景天一副你不说我今晚就不让你睡觉的架势，低下头，他指着那根被景天玩弄过已经折断的半截树枝道“一花一草皆有灵，景兄弟不该如此残害生灵……”
　　景天还没听他说完，就“噌”的站起来，徐长卿的话也由此戛然而止。天已黑，景天的脸也开始被夜色笼罩。徐长卿没抬头看他，反而是将头低的更低。景天牢牢地盯着他，好半天后，认真的说道“白豆腐，这是你真心要对我说的话吗？你就是要找借口也选个高明点的，你忘了，那树枝可是你舞剑的时候扫下来的。”
　　开始起风。
　　树林子里唰唰的一直响，偶尔有几声虫鸣。景天抬头，一阵风从他身后吹过来，惊动两个人的衣摆。他嘀嘀咕咕几句，坐着的徐长卿有些走神，也没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只是感觉到景天又再度坐了下来。
　　景天侧头看着月下依旧白白净净的徐长卿，强忍住自己双手往他脸蛋上摸的冲动，用自己的肩膀撞了撞他。
　　“都快做掌门了还摆这脸给谁看啊？”景天似笑非笑的问，徐长卿抬头看他，有一瞬间迷茫，随即转开头说道“有些事，说放下真的不容易。”景天的身体慢慢往后仰，刻意的不敢让徐长卿看见他的表情，他压了压嗓子，徐长卿听到动静后眼睛只是稍稍往后瞟，并没完全转过去看他。
　　“有什么放不下的。”憋了很久，景天只说出这一句。徐长卿轻笑，半转过身，“景兄弟，你刚才说，长卿之前的话并非是真心要对你说的。你说的对，长卿，确实有些话想说……”
　　“还是不要说了。”
　　景天打断他，整个人猛地躺倒在地，瞪着已经全黑下来的天。徐长卿看着他，转过身，继续背对着景天，眼睛望的越来越远。
　　“好。”
　　“不问为什么？”
　　徐长卿摇头。
　　景天双手交叠到脑后，“我之前可是很想听啊，现在却不听了，你都不好奇？”
　　徐长卿继续摇头。
　　景天嗤笑，好一会说，“全天下，最了解我的人居然是你这块白豆腐啊。”
　　徐长卿站起身，拍掉衣服上沾惹的土屑，“景兄弟，夜深了，明日你还要赶路回渝州，还是早点休息吧。”景天半坐起身，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说，“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有些话，我也想告诉你。”
　　两个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风声在其中穿梭。打破这一切的还是景天，他起身慢慢走近徐长卿，半前倾着身体盯着对方的脸道“可是现在，我已经不能说了。” 他带着点自嘲，没有漏掉徐长卿脸上复杂的神色。耸耸肩膀，景天嘻嘻的笑道，“那五个老头不是常说，你仙缘极佳，得道飞仙是迟早的事吗？白豆腐，你可要好好努力呀。”他抬手搭在徐长卿肩膀上，搂着他半强迫的往前走，“好了好了，天色不早，我们也赶紧回去洗洗睡了吧，瞧你这身泥脏的，蜀山那群白豆腐会以有你这种不白的豆腐掌门而感到耻辱的。”
　　“景兄弟……那些脏土是你蹭的……”
　　“啊？是吗？我说这些土怎么长这么可爱……”

　　第二天，下了瓢泼大雨，而且一连数日。景天靠着窗看那些从屋檐上落下，接着噼噼啪啪摔碎在阶前的雨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门口响起敲门声，景天瞪着站在门口的人。看他完全没有走到窗口的意图之后，忍不住叫道“喂，徐手下。你刚才过来的时候明明就看见我在窗口站着了，还敲门干什么？”徐长卿认真的回答道“景兄弟不是说，做手下要懂得察言观色吗？长卿刚才看景兄弟一脸思索的样子，想必又在思考什么重要事，长卿怕忽然出现，惊扰了景兄弟，是以先敲门。”
　　“……徐手下，你可不可以学东西不要这么快？”
　　徐长卿不好意思的笑笑，“长卿学东西一直如此，不知道该如何放慢速度……”
　　“诶，我说说而已，你还当真啊。”景天忍不住啐他，不甘不愿的走到门口打开门。
　　“找我做什么？做了掌门应该很忙吧？”
　　徐长卿走进屋，顺手将门关上。景天扫了一眼，走回窗口继续看屋外的雨。徐长卿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微微笑道“世上一直有人若走，天留客的说法。长卿想，也许一切都是注定。”景天瞪了一眼老天，暗想，笨蛋白豆腐，你难道不知道，还有一种说法是，人不走，老天赶也赶不走吗？
　　“有话快说，老这么磨叽你不累我听着都累。”
　　徐长卿低头笑笑，有些腼腆。
　　“成仙也好，蜀山的掌门也好。其实都不是长卿想要的。”他悠悠的说着，接任掌门不过不得已而为之。天下经此一役，百废待兴，他徐长卿有责任去平复天下苍生的伤痛。但这之后呢？他看着景天，再次说道，“我有打算过，待这天下稳定之后便不再做掌门，至于成仙，”他笑笑，“更是从未想过。”
　　景天的手握紧了窗棂，那木头几乎要被他捏碎。“白豆腐，你不做掌门不成仙，你还能做什么啊？”
　　“长卿，不是景兄弟的手下吗？”
　　“那我现在不要你这个手下了。”景天沉声道，他转身，看着错愕的徐长卿，忽然大挥双手吼道，“烦死了烦死了，你这块白豆腐！说你聪明吧你有时候傻的可爱，说你傻吧有时候又聪明的要死。”
　　他猛然一把抱住徐长卿，抱的紧紧，在他耳边低声道“白豆腐，你听我说。你得成仙，你不成仙，我以后怎么去找你。”徐长卿有些不知所措，他微一偏头似乎就能感觉到景天呼出的浊气，“景兄弟……”
　　“别说话，你只要听我说就好。”
　　“上次，你说你先走一步，留下个破贝壳给我。从那天起我就发誓，若你能活过来，我什么都会做。你该知道的，我天生就不是什么大英雄的命。飞蓬也许是，但我是景天。”
　　“我从小到大就没什么大志，只想守着永安当，给茂茂娶媳妇带他去长安，这就是我的全部。”
　　“但现在，茂茂不在了，我身边所有重要的人都走光了，我即使有黄金万两又有什么用。”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景天慢慢的挪开身体，双手却还紧紧的抓着徐长卿的双臂，“对我来说，如果某个人不能再回来，我即便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徐长卿隐隐约约中似乎感觉到景天要表达的东西。他愣愣地看着景天，半晌后，他望着窗外说，“雨停了。”
　　景天松开手，却在下垂的时候下意识的握了握徐长卿的手。
　　有些冰凉。
　　“有些话有些事，我不想告诉你，你明白吗？”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徐长卿盯着他，“当初，五位师尊瞒着我要我送装邪剑仙的盒子到天池消灭的时候也是如此。长卿为此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如今，景兄弟也要长卿再犯一次错吗？”
　　“不会！”景天大声道。“你看，我不是跟你说了，要你成仙嘛。你忘了，我是谁啊？我是景天，神界大将军！你以后成仙了，咱们才能有机会一起……”景天说着说着故意对徐长卿挤眉弄眼。徐长卿却没半点想笑的意思，他只是说，“你当真会再回神界？”
　　景天挠头，“当然。”
　　“好，景兄弟，你不要忘了你的承诺。长卿，会一直等着你。”
　　景天哈哈大笑，“什么你等我啊？看你这样，就知道是我等你了！”

　　徐长卿相信景天会守诺，他在送景天下蜀山的时候说，“你记不记得，你曾经以做坏人为由吓唬我，不准我死。”
　　“记得，怎么不记得。你还不是说要卖了我的古董卖了永安当吗？”
　　徐长卿轻笑，“所以，如果有天，长卿发现景兄弟骗了长卿，长卿会去实践当初所说的话。”
　　景天一怔，回头看他一眼，骂道“算你狠！”他转身将走却被徐长卿拉住。
　　“其实……我只是怕，某天……”
　　“不会的。”景天握住他的手，“不会的，白豆腐。”

　　“我会回来，会在神界等着你。就算我不在神界，我也会去找你。”景天说这话的时候，又起了风。徐长卿抬头，感觉到风刮过脸颊的刺痛。
　　“再不走，也许又要下雨了。”景天喃喃道。徐长卿回望，摇头道，“不，天凉了，也许过几日就会下雪。”
　　景天微笑，“不管下雪还是下雨，虽然我真的不想走，也得走了。”
　　“嗯。”

　　“长卿，保重。”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