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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吐糟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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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子撑伞去宫灯帏时,看着伞外绵密细雨,不由得嘀咕:“下了几百年雨,怎么就一个蘑菇都不长……”
他向来都是姗姗来迟的。
宫灯帏的纱幔在他到之前已经放下,里面隐约可见躺着一个人。他刚要收伞进去,却看见亭外立着一身湿透的穆仙凤。
“耶,仙凤,为何一个人站在雨地里?”
穆仙凤低垂着头,没半点回答的意思。剑子觉得很疑惑,非常疑惑,最疑惑的,还是往常一见到他出现,老远就开始吟着诗号的人今天竟然异常沉默。
“咻仔?”剑子收了伞撩开紫色薄纱幔踏进亭中。还是以前龙宿常躺着的白毛椅,只是那上面躺着的人从没如此安静过。剑子盯着那看上去似乎在熟睡的人,又唤了一声:“咻咻仔?”
躺着的人还是没反应。
剑子走到龙宿身前蹲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龙宿颊边的梨涡,龙宿的脑袋便随着他的动作摇来晃去,“龙妃娘娘~小龙龙~~龙仔~~小龙包?阿咻咻~~~龙姬夫人??”不管剑子怎么叫,睡着的人似乎铁了心不搭理。剑子的手指头戳的累了,他站起身坐在白毛椅上空出的地方,低头看着龙宿,又不甘心的伸出手扯他衣服上的珍珠。
“龙宿~龙宿啊~~”剑子一边扯着龙宿身上的珍珠,一边唤着,末了又补上一句,“你好冷,早跟你说嗜血者体温太低,大夏天里抱着倒是舒服可是冬天怎么办啊?”
“哎,龙宿,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睡得这么死,莫非元神出窍爬墙去了?”
“先生……”
穆仙凤终于说话了,却明显带着哭音。剑子答应了一声,问道:“仙凤啊,你家主人吃太多撑死了么?”
穆仙凤眉角一抽,吸吸鼻子,“先生……主人他……”
“哎,果然是撑死了吧,连呼吸都没了耶。”
穆仙凤眉角再度一抽,酝酿许久的哭音都差点抽回肚子里。她强咬着牙,说道:“先生,主人不是撑死……他是猝死。”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从亭子里嚣张的跑了出来,穆仙凤黑着脸看着纱幔里印出来的一个又叉腰又锤桌的大笑身影。
“……先生……”
“咳。”剑子收住笑,喘了几口气,“猝死可一点儿也不是他的风格啊。”他再度坐回龙宿身边,手指在龙宿脸蛋上胡乱戳,龙宿的脑袋便跟着不得安宁。穆仙凤很心疼,她忍不住出声阻止道,“先生……主人他,是真的去了,请您麦在玩了。”
“呃。”剑子收回手指,看着完全没反应的龙宿,这么看了半晌后无聊起来,又继续伸手折腾,却不再动龙宿的脸,改去扯珍珠抓头发。穆仙凤一手扶额,大声道,“先生,玩够了吧。”
“不够,难得龙宿一动不动的任我乱戳还不咬人啊。”
“先生,您这样对一个逝去的人,好吗?”穆仙凤端着严肃的脸,只可惜隔了层纱幔剑子看不清。但他还是施施然的停手,起身去泡茶。
“仙凤,别站在外面,你全身都湿透了,先去换身衣服吧。”
穆仙凤摇头,眼泪混着雨水又开始在她姣好的脸蛋上奔流。
“去吧,这里有我呢。”
“先生,您不会悲伤吗?”
“这嘛。”剑子将泡好的茶水缓缓倒入桌上的瓷杯中,随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底顿时暖和不少。
“人啊,活得久了看得生死就多了,一时倒也不知道何谓悲伤。”
“即使是主人,先生也不会难过吗?”
“修道者,可不就是无情人嘛。”
“但先生一直都不是个无情之人。”
“哈。”剑子瞄了眼白毛椅上的龙宿,转着茶杯道,“人死不得复生,仙凤你也麦太伤心。这尸体放久了会臭,龙宿断然不会希望自己变成咸鱼,你看是烧了好还是找块地给埋了好?”
穆仙凤的眉角第三次一阵压抑不住的抽搐,正待回话却忽然想起什么,她立刻收拾心情,小心问道,“先生,你是不是到现在还不相信主人已死?”
“怎会,呼吸心跳都没了,虽然他是个嗜血者,但也有基本存活特征,这些都没了,想必是死透了。”剑子不咸不淡的说着,手中端着的茶碗却歪了一下,溢出些茶水烫伤他的手指。
穆仙凤沉默着,“既然如此,那主人的后事就拜托给先生了。”
“啊,好。不过,花销得他自己出。人虽然死了,钱也是带不走的,正好拿来风光大葬,让他华丽而来华丽而去。”
“先生,这种时候您还计较这个,没问题吗?”
“哈。他自当华丽到死,我自当穷酸到死。”剑子放下茶碗,背对着穆仙凤,温声道:“仙凤,先去换身衣服吧。我再陪他最后一程。”
穆仙凤点头,又看了亭子里的两人一眼,转身离开。
剑子走回龙宿身边,爪子又再度摸上龙宿的脸,一阵拉扯揉弄之后,他低低的说道,“龙夫人,你不会真的猝死了吧。”
“这死法说出去可是很丢人的。”
“喂,你信不信我告诉别人你其实是啃苹果的时候噎死的?”
“不信啊?那我现在就去公开亭贴告示,说堂堂儒门龙首在家中吟风弄月时不慎因看美女歌舞走神而吞下一颗果核活活噎死……”
剑子还在絮絮叨叨的抹黑龙宿,一时说得兴起,也没发现龙宿脸上爆出的一小撮一小撮青筋。
某人腹诽曰,“吾就是会噎死,也是因为汝的冷笑话!”
“哎,你真死啦?”
这句话之后,剑子就再没动静。龙宿警惕的听着周遭声响,直到许久之后,他才感觉到剑子把自己往毛毛椅里推了推。
剑子将龙宿挪进去些后,自己便爬上了躺椅。他一边继续扯珍珠,一边抱怨,“唉,早知道你今日会死,我来的时候就带个口袋,这么多的珍珠都快没地放了。”
龙宿在内心深处又是掀桌又是咆哮,但面上却是纹丝不动,一派死了便是死了的模样。
“龙宿~龙宿啊……”剑子叹息般的唤着龙宿的名字,微凉的指尖抚上龙宿的脸颊。龙宿以为他又要揉捏自己的脸蛋,却没料到剑子这次只是一遍遍的轻抚。
“你再不睁开眼睛,我就压了你。”
龙宿纠结了,他不知道自己该继续装死还是睁开眼把身边欠揍的人直接拖床上好好教育。正在他犹豫时,剑子的脸贴了上来。
有一种狂喜在龙宿的四肢百骸里叫嚣,剑子从没这么主动过,以前就是主动,那也必定是有后招寻他麻烦。
剑子贴着龙宿冰冷的脸颊,说:“我数一二三,你不睁眼,我就扒衣服调戏你。”
龙宿默默的画圈,无声的说,“剑子,冰黄瓜和冰菊花都不好吃,恋X癖也不适合汝这样正气满身的先天……”
“哎,这样威胁都不醒啊,啧。”剑子搂着龙宿,又问了一句,“龙宿,你真死了?”
“好吧,你是真的死了。”剑子半撑起身体,又开始嘀嘀咕咕,“仙凤换衣服换的真久,我一个人陪你这死人说话很无趣啊。”
“龙宿啊,宫灯帏下了这么多年的雨怎么没长过一次蘑菇呢?是不是每次刚长出来你怕我偷摘就先摘光了?”
“龙宿,我不想喝莲子汤,改明儿你做蘑菇汤吧。”
“龙宿啊,没你陪我说废话没你让我随便拖下水没你给我付账单,剑子很寂寞啊。”
“这寂寞如雪的人参……哎……我穿白衣难道就是为了印证这四个字么。”
剑子还在碎碎念,龙宿,他有点犯困了。迷迷糊糊间,他听见搂着他的剑子,靠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龙宿,雨停了。”
龙宿的神智再度清醒,感觉到剑子不断地在自己颈窝处磨蹭。好半天后,剑子爬起身,温暖离去后,龙宿莫名的觉得蚀骨一般的疼痛。
四周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龙宿想睁开眼看看剑子在干什么,但又怕这是那老道耍的诡计,最终还是强忍着继续装死。
剑子弄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大,龙宿只能在心里一边咬牙切齿,一边自我安慰,“不就是拆房嘛,反正伊拆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龙爷吾有的是钱让伊拆,哈,拆吧拆吧,正好吾看腻风景要换,还省下吾的拆房费,嗯嗯……剑子,汝不要客气,随便拆随便拆……”
等到剑子终于停手,龙宿才停下自我安慰,差点没泪流满面。剑子再度走回龙宿身边,将他扶起,然后不客气的推倒。龙宿感觉自己被人扔到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硌得他非常之痛。剑子拍拍他的脸蛋,随即将他翻了个身,“哎,龙宿,你也不要抱怨。仙凤换衣服一换就没影了。你看这天又潮的很,再这么让你露天放着,你可就真成了腌小蛇干了。借你家四周的树一用,扎了个木拖子,看在好友一场的份上,我就把你拖去豁然之境,挖个坑埋了。放心,豁然之境好歹也是我住了这么多年的仙境,保管你来世福气漫天。就算你转世困难,化作孤魂野鬼以后也有我天天在你身边陪你说话。”
剑子站起身,真就着那一看就不结实的拖床拉着龙宿往豁然之境去了。龙宿在那拖床上被颠来倒去,不禁想拿扇子自抽,他到底是哪根筋坏了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测剑子的心意?这心意没测出,反倒是把自己折腾个半死,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到双岔路口时,剑子忽然说,“哎,龙宿,你自己可抓稳了,要是半路掉下去,我可不会捡的,到时候你曝尸荒野也怪不得我啊。”
“= =+”龙宿这时候很想开口,他想问剑子,一个死人,要怎么抓稳这不结实的拖床让自己不至于掉下去。
剑子嘿咻嘿咻的真在豁然之境一个角落里挖了个深坑。
龙宿默默的想着自己该在什么时候睁眼,默默的想剑子发现自己是装死是会先动古尘还是拂尘。
“嗯,墓碑上就写剑龙氏吧……”剑子兀自兴高采烈的在墓碑上涂涂画画,被他扔在地上的龙宿已经满脸黑线,“剑子……汝就算这样写也改变不了事实……”
“龙宿啊,将就下。这被子可是上次围殴魔界的时候,从那个戴面具的小子身上抢来的,说不定能驱虫……你就裹着这个长埋地下吧。放心,逢年过节的只要我有钱,一定给你烧香。”剑子不知道从何处拖出一床似乎有点发霉的蓝色被单,将龙宿裹一裹,就这么抱着直接丢进坑里。
龙宿几乎是立刻的想要跳起来怒吼,“剑子,汝竟敢这么对吾!”
剑子开始一捧土一捧土的往坑里填,龙宿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重量,知道再装下去,他就该真的被活埋了。
“剑子。”他先是开口,试探性的叫了一声,然后缓缓睁开眼,一捧土就在这时候直接落在他脸上。
“……剑子!”
“哎,龙宿,你终于诈尸啦。”剑子拍拍手,俯视坑底的龙宿。龙宿瞪着他,莫可奈何的说,“汝早就知道了吧。”
剑子眨眨眼,不解的问道,“早知道什么?”
“麦装傻。”
“我真不知道。”剑子很无辜的说着,蹲下身继续往坑里撒土。龙宿默默伸手擦掉脸上泥土,爬起身,瞪着还在往坑里撒土的人。
“汝真想活埋了吾么。”
“这坑不填上,来豁然之境观光旅游的人掉进来可就是好友的罪过了。剑子这是在为好友你减轻罪业啊。”
“这坑是汝自己挖的,跟吾有何关系?”龙宿从坑里爬出来,蹲在剑子身边,也开始一捧土一捧土的往坑里扔。
“怎么跟你没关系?这坑可是为了你而挖的。”
“吾有叫汝挖吗?”
“我可是为了好友你好,不速速埋了回头你臭了多损你的华丽。”
“哈,那吾该多谢好友想得周到吗?”
“谢嘛就不必了,你先把我因处理你身后事而产生的一系列费用给付清吧。”
“汝砍的吾家的树,再拖吾到汝家自作主张挖了坑,连这被子都是抢的,汝有花一点点银子吗?”
“没材料费也有人工费啊,挖坑砍树也是要耗力气的。”
“……剑子,汝的腰粗了不止三倍……那里面藏的珍珠足够了吧。”
剑子低头看着自己确实肥了几圈的腰,颇羞涩的说,“哎,龙宿,你最近弄的菜式都太养人了,明天起弄清淡些吧。”
“……”龙宿撑着额头,发现自己要跟他扯白,那是永远也扯不清的。他突然抓住剑子还在撒土的手,一把就将人拖进自己怀里。
剑子白色的睫毛颤了几颤,“娘子,刚还魂就如此热情对身体不好。”
龙宿想拿扇子扇几下,才发现扇子没在身边,他猛地想起件事,认真的问道:“剑子,双岔路口的时候,汝忽然叫吾抓紧了麦掉下去,其实是因为汝看见吾的扇子掉下去了吧!”剑子打着哈哈,伸手在龙宿的背上安抚的拍了几下,“龙宿,我提醒过你啊……”
“汝看见吾的扇子掉下去却不捡起来!!”
“我有义务替你捡扇子么。”
龙宿微笑,难得笑着还露齿,剑子看着只觉得他这状态很像是要吃了自己。
“龙宿,你笑的好难看。”
“剑子,汝看这是什么?”龙宿从怀里摸出个东西,藏在手心里,在剑子好奇的低头看时才慢慢打开,而另一只手,不客气的借机化掌为刀击向剑子的后脑勺。
剑子趴进龙宿怀里时,吐出最后两个字:“卑鄙。”
龙宿扛着剑子朝疏楼西风而去,边走边说,“剑子,汝今日竟然这么好骗,这是不是说明,汝虽然怀疑吾是假死骗汝,但内心还是担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