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夏二日》周清善

4、燥夏二日

　　“你明天想去镇上吗？”陈南木问。

　　“干嘛去镇上？”

　　“张叔要去卖兔子，我们可以去撑个场，顺便买个三色杯。”陈南木不知道又在哪扯了根狗尾巴草，傻傻的在那里晃草。

　　“好。”徐青水答应了。

　　“你怎么什么都说好，也不拒绝我一下。”陈南木吐槽着。

　　“哦，那我拒绝你一下。”徐青水说。

　　“我瞎说的，别拒绝我别拒绝我。我就是看你一直都说好，感觉你老是顺着我。王喜儿说这是老好人的做法，人不能总这样，要学会拒绝别人。要不然，要不然别人会得寸进尺，这次问你借一百，下次就问你借一千了。”陈南木傻笑起来，“不过，你愿意一起和我去镇上，我很开心的。村子里的孩子都比我小，每次去镇上都是带小孩，很麻烦呢。”

　　“镇上的车可多了，一不小心，那几个小孩就会跑来跑去的。等你一回头，他就不见了。他们跟黄土不一样，你叫他他们可不会踩你。只有要花钱的时候，他们才会冒出脑袋喊你过来……”

　　“我后天要走。”

　　徐青水说的坦然。

　　“……没骗我？”陈南木没再晃狗尾巴草了。

　　“没骗你。”

　　“怎么走这么早，你是，你是觉得我很烦，话很多,是不是？我知道我说的这些好像很无聊，但是我想和你说说话，我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我还想和你一起去小山坡看花、去荷花塘摘莲子、还有一起上山采茶呢。你还没有尝尝王喜儿的拿手好菜呢……”

　　“徐青水，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一起玩了？”

　　陈南木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都不是，我妈让我回去学习。”徐青水解释的简明扼要。

　　阿爷在烧水，徐青水听到水沸腾的声音。

　　“所以不能去小山坡看花了。”

　　“是。”

　　“也不能去摘莲子了。”

　　“是。”

　　“连采茶也……”

　　“是。”

　　“好吧……那明天我带你去看我家的荷花塘吧。虽然没有开荷花，但是荷叶也好看着呢。”陈南木说。

　　听着陈南木的声音，徐青水不好受。

　　陈南木很爱说话，他可以和村子里那么多人聊起来，并且一点也不感觉到尴尬和无所适从。徐青水想，这是一个成熟的大人才可以做到的事情。

　　他说他成绩不好，可是他对王喜儿很好，对阿爷很好，甚至对青椒里的毛毛虫也很好。

　　陈南木又说了很多的事情，比如秋天的时候，小山坡的菊花又大又黄，一朵菊花顶两个脑袋。还有张叔其实总是在创业，今天卖兔子，明天卖鲫鱼。村里人要是想要什么，都是叫张叔从镇里带回来。

　　还有王喜儿……

　　陈南木讲了很久王喜儿，从顶着压力离婚，赶走那个没良心的男人后，到她包揽荷花塘和田地，养活她们两口，徐青水像在听故事一样，听着一个传奇的女人，一个热血的不羁的女人。

　　和自己不同，陈南木比自己更热爱生活，他喜欢村子里的一切，并把村子放在心里。他总会让别人幸福起来，让自己也快乐起来。

　　“王喜儿好厉害。”徐青水说。

　　“哈哈哈哈，我也觉得。”陈南木望着徐青水的侧脸说，“你要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

　　“用你说。”

　　“哈哈哈哈。”陈南木笑得傻极了。

　　“那你以后做什么？”徐青水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安。

　　“给王喜儿养老啊。”陈南木想当然地说。

　　“工作呢？”

　　“跟着王喜儿种田。”

　　徐青水的呼吸声变得重起来：“看天吃饭，会吃不上饭的。”

　　“要是王喜儿不种了，我就去城里搬砖。我听张叔说那里正在招工，我力气大，肯定比别人搬的厉害。”陈南木竖起了大拇指。

　　“会很累，也很苦的。”

　　“我不怕累，也不怕苦。想着以后能养着王喜儿，我就开心。”陈南木又竖起大拇指。

　　徐青水也竖起一个大拇指。

　　“好样的。”

　　陈南木好爱说话，他又说夏天能吃的太少了，说徐青水要是秋天来，就可以吃柿子了。那个时候，家家稻场里会圈出一块地方晒柿子。

　　上好的太阳照着橙红的柿子，那个时候，黄土一定会绕着圈的左闻闻，右嗅嗅，然后陈南木就来了，他肯定撵着黄土走，不让黄土吃他的柿子。

　　阿爷把徐青水拍醒了。

　　徐青水睁开眼，才知道自己睡着了。

　　陈南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她想。

　　她羡慕陈南木，羡慕陈南木的乐观自由，他不会因为村子里的物质落后而讨厌村庄，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善和疏离远离自己。他的那双黑色的眼睛里，装着荷叶的绿、菊花的黄、柿子的黄，装着王喜儿、阿爷、张叔……

　　他比自己，强多了。

　　阿爷让徐青水快去洗澡，埋怨着自己烧的水都快冷了，还让徐青水不可以抢他的床。

　　睡不着，今天的夜晚格外难眠。

　　明天去镇上的话，是什么时候去呢？如果去的早的话，就可以一起吃早饭了。

　　徐青水想和陈南木一起吃早饭，她可以点麻糍和油条，还要一杯豆浆。不不不，陈南木可能想吃面条，或者……包子？

　　自己总是一个人上下学，还没怎么和别人一起吃早饭呢。去市场买早饭的时候，看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店和聊着天的大人们，自己都是买好包子就走。

　　包子没吃完，就被路上的风吹冷了。

　　包子的话，会是什么馅呢？一般来说，馅都差不多吧。那自己要梅干菜的、豆腐的也不错。接下来就是看兔子，兔子有什么好看的呢，不过陈南木应该会和自己讲很多很多跟兔子有关的很有意思的事情。

　　还有荷花塘。以前总是匆匆的瞥一眼，还没有近距离的观察荷叶呢。

　　要是能和陈南木一起去采莲子就好了。

　　对了，采茶，还没有去过山上呢，阿爷说以前他总在山里砍竹子采茶挖笋，太阳一亮就上山，黄昏一出就回家。

　　乱七八槽的思绪里，徐青水睡着了。

　　第二天，徐青水没有跟陈南木去镇上看兔子，也没有和陈南木看他家的荷花塘。

　　她一睁眼，就看到了母亲的脸。

　　一瞬间，她的睡意全无，她的手在抖，最坏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母亲冷着脸：“你为什么只写了一张试卷，还犯了那么多不该出错的题目。”

　　没有疑问的问句，听起来却无比尖锐的质问。

　　徐青水皱着眉，表情痛苦的说：“因为……昨天身体不舒服，头也很痛。”

　　母亲盯着自己，慢慢缓和了脸色。

　　“行吧，赶紧起来，也不看看几点了。”

　　母亲拿走了自己的书包。

　　“不是说好了后天吗？”徐青水厌恶她随意违背约定，自行决定自己去与留。

　　“你不是说痛吗，害我一大早上开了车来接你回去。”母亲皱着眉，脸色很不好。

　　“你这衣服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洗，让你爷扔了吧，我也懒得回去给你洗了。”母亲咬着唇，鹰一样的眼睛扫视着房间，“快点起来，再过一会路上不知道要多堵。”

　　徐青水快速的洗漱，然后将自己昨晚换下的衣服装进塑料袋，放进书包里。

　　想拒绝，可是……

　　她背上书包，看见了路口上的陈南木和黄土。

　　徐青水突然鼓起了勇气，她张开嘴。

　　“妈妈，我不想回……”

　　鹰一般的眼睛射了过来，徐青水闭了嘴。

　　黄土朝她跑过来，开心的绕圈。

　　“哪来的狗，也不牵个绳。”母亲冷冷的说。

　　“朋友的。”徐青水说。

　　徐青水看着远处站着不动的陈南木，朝他摆摆手，示意他过来。

　　陈南木跑到了自己的面前，不时分出眼神给徐青水的母亲。

　　“你要走了。”

　　明显的失落和不舍。

　　母亲扫了一眼陈南木，坐上了车。

　　“嗯，我要补课。”徐青水说。

　　“啥课？”

　　“奥数。”

　　“啥树？”

　　“……”

　　“好吧好吧，你补你的树吧，那……我们还能见面吗？”

　　“我不知道。”

　　“那今年过年，你来不来？”陈南木听着催促的喇叭声，焦急的问道。

　　徐青水沉默着。

　　“好吧，那你明年暑假总会回来吧，大不了我等你一年。可这样就等你一年……算了，我也等了，就是……”

　　陈南木笑起来，将放在背后的右手拿了出来。

　　他的手里，拿着一只草编兔子。

　　“你别忘了我就行。”

　　母亲的鸣笛声比高树的蝉都刺耳，徐青水接过草编兔子。

　　“谢谢。”

　　陈南木的兔子，带着一股子刺鼻的草的味道。

　　徐青水坐上了车，看着陈南木带着黄土去找阿爷了。

　　“跟你阿爷说再见了吗？”母亲问。

　　“说了。“徐青水看着稻场的桂花树，想起了昨天的桃。

　　“那男的是谁？”母亲踩了油门。

　　“陈南木。”徐青水答。

　　“我问的是你们什么关系。”

　　窗外的景色流动着，徐青水看到了荷花塘。大片的荷叶在白得骇人的日光下绿着，水面正闪着光。

　　“朋友。”徐青水回。

　　“只是朋友？”

　　徐青水没有回答，她听见了小瀑布的响亮的水声。

　　“行，我相信你，你现在很关键。别东想西想的，耽误是你自己。”母亲按响了几声喇叭，“而且，像这样的人家，绝对不行……”

　　竹叶声簌簌，竹子坝远去。

　　草编兔子，有些扎徐青水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