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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断肠散 ...

  •   窗外的积雪渐渐消融,枝头抽出嫩绿的新芽。一晃入了春,孟时序已在宇文长洲的偏殿养了两个月。虽然于万里说他落下了咳血的病根儿,但整个冬日里,他只发作过一次。那日宇文长洲去太医院寻于万里,孟时序独自坐在窗边看梅,一时出神忘了关窗,被冷风一激才咳了血。

      自那以后,宇文长洲再不离他半步。殿内的窗户永远只开一条细缝,地龙烧得比别处更旺些。孟时序常靠在软枕上,望着那条窗缝里透进来的春光发呆。偶尔咳嗽,宇文长洲便会立即放下手中事务,为他抚背顺气。

      津王府内,宇文明时斜倚在软榻上,手中的朱笔在一本名册上缓缓游走,时不时在某处画个红圈。

      “王爷,”邺水躬身入内,“冯将军首战告捷,已经拿下西南三城。”
      朱笔在名册上一顿,晕开一片殷红。宇文明时冷笑:“冯豫章,倒是有本事。”他随手将名册合上,“陛下给他一年期限,看来半年就能凯旋了。”
      宇文明时顿了顿:“宇文长洲那边如何?”
      邺水低声道:“滨王殿下日日守在孟时序身边,几乎足不出户。”
      宇文明时轻笑出声:“咱们这位五皇子,倒是个情种。”
      他望向窗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是时候...给两边都添把火了。”

      春日的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投出一道光柱。尘埃在那道光里浮浮沉沉,透着几分刚入春的清透。

      孟时序靠在床头,神情专注地翻过书页,丝毫未察觉对面投来的目光。宇文长洲坐在桌前,手中书卷半开,却许久未翻一页。他的视线越过书页边缘,无声地落在孟时序身上。每一次抬眼,看着他被阳光描摹得柔和的轮廓,既不敢久留,又舍不得移开。

      忽然,非晚匆匆进来,低声道:“殿下,津王殿下来了。”
      宇文长洲眸色微沉。他合上书,起身道:“本王出去看看。”并未察觉孟时序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

      院中,宇文明时负手而立,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一株开得极盛的玉兰。那莹白的花瓣托着嫩黄的蕊,在风里轻轻晃着,透着几分清贵气。

      见宇文长洲出来,他微微一笑:“长洲,近来可好?”
      宇文长洲亦含笑拱手:“皇叔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宇文明时目光往他身后的殿门扫了一眼,意味深长道:“听闻你近来闭门不出,皇叔担心你闷坏了,特来看看。”
      宇文长洲笑意不减:“劳皇叔挂念,侄儿一切安好。”
      宇文明时慢悠悠道:“是吗?可本王怎么听说,你这些日子,心思全在一个人身上?”
      宇文长洲眸色微冷,面上却仍温和:“皇叔说笑了,不过是朋友病重,略尽照拂之谊。”
      “朋友?”宇文明时似笑非笑,“长洲啊,你这朋友,可不简单。”

      宇文长洲面上维持着平静:“皇叔这次来,只是对我的朋友感兴趣?”
      宇文明时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当然不是。”他目光一转,落在宇文长洲身后的非晚身上,“你身后这位侍女,叫什么来着?啊对,非晚——”他故意拖长了音调,“非晚姑娘越来越好看了。”
      非晚抱拳行礼,神色恭谨:“多谢津王殿下夸赞。”

      宇文长洲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但面上仍带着浅笑:“皇叔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就是来看看你,和你的那位朋友。”
      “既没什么事,皇叔请回吧,侄儿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宇文明时也不恼,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他转身往外走,却在跨出大门的瞬间顿住,回头道,“长洲,记得跟你那位朋友...问好。”
      “问好”二字说得格外刻意,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宇文长洲心头微疑,却猜不透他话里的深意,只拱手道:“恭送皇叔。”

      待宇文明时的身影彻底消失,宇文长洲眸中的冷意才彻底浮现。他转身回屋,推开门的一瞬间,整个人脚步猛地顿住,僵在原地。

      只见孟时序蜷缩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在苍白的下巴上拖出长长的血痕。他的双手拼命按压着自己的腹部,仿佛这样就能止住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时序!”

      宇文长洲踉跄着冲过去将人抱起,孟时序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怀中的躯体剧烈抽搐着,突然弓起身子,“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溅在宇文长洲的衣襟上,触目惊心。

      宇文长洲浑身发抖,眼中迸出骇人的杀意,几乎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宇、文、明、时!”此刻他终于恍然大悟,方才那虚伪的问候,竟是暗藏杀机!冯豫章早前提醒他提防宇文明时,可他以为对方不敢在宫中放肆。如今时序中毒,全因自己一时大意。

      “啊...”孟时序突然开始抓挠自己的腹部,他疯狂扭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啃噬他的内脏,嘴角的血沫随着每一次痉挛不断涌出。

      宇文长洲猛地转头对非晚吼道:“你抱住他!本王这就去拦下那混蛋要解药!”
      正要起身,孟时序却死死攥住他的衣袖,气若游丝:“别...去...”
      宇文长洲立即跪回去,一把攥住孟时序冰凉的手腕:“别怕,你等我回来。”
      “没用的...是...断肠散...”孟时序艰难地摇头,唇角又溢出一丝暗红的血,“没有解药的...”他喘息着,冷汗混着血水滑落,“我...忍忍...就过去了...”

      宇文长洲双目通红,声音嘶哑地吼道:“什么叫忍忍就过去了?!是本王大意才害你至此!”他猛地起身,“我这就去找宇文明时!”

      “殿下...别去...”孟时序用尽最后力气拽住他的衣角,他苍白的唇瓣颤抖着:“您...斗不过...他的...我不想...让殿下...为难...”这句话狠狠扎进宇文长洲的心口。他僵在原地,看着孟时序因剧痛而蜷缩的身躯,看着他被冷汗浸透的衣衫,看着他唇角不断溢出的血迹...喉头突然哽得生疼。

      “呃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孟时序喉咙里迸出,他猛地从非晚的怀里挣出来,重重跌在地上。他绷直了身子,鲜血不断从唇角溢出,双手发疯般抓挠着自己的腹部,指甲已经抓破了中衣,在皮肤上划出道道血痕。仿佛要将肚子硬生生撕开,把五脏六腑都挖出来。

      “时序——!”宇文长洲目眦欲裂,冲上去一把将孟时序箍进怀中,死死按住他自残的双手,却见孟时序突然仰起脖颈,脖颈绷出狰狞的青筋,“噗——”又是一大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非晚!快去叫于万里!”宇文长洲的声音几乎撕裂,“要快——!”非晚踉跄着冲了出去。

      宇文长洲将孟时序打横抱起,刚将人放在床榻上,孟时序便痛苦地蜷缩起来,十指疯狂抓挠着自己的腹部,抓出了数道血痕。
      “时序!”宇文长洲慌忙将他又箍进怀中,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呃...”孟时序仰着脖颈发出破碎的呻吟,每一次喘息都带出更多鲜血。

      殿门被猛地撞开,非晚拽着于万里的衣袖冲了进来。于万里气喘吁吁,药箱在奔跑中哐当作响。

      “快!他中了断肠散!”宇文长洲冲着于万里喊道,眼底血丝密布。
      于万里立刻放下药箱,取出银针,一把掀开孟时序的衣衫,只见他腹部已被抓得满是血痕,一道叠着一道。

      于万里眉头紧锁,指间银光一闪,对着腹部大穴就扎了下去。
      “呃——!”孟时序猛地后仰,腹中像是有人拿着烧红的铁钩在翻搅。剧痛让他几乎要从床上滚落下来,又被宇文长洲死死按住。他拼命喘息,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青丝散乱地黏在煞白的脸上,冷汗顺着脖颈滑落,唇角不断溢出血丝。

      “忍一忍,时序,忍一忍...”宇文长洲的声音破碎哽咽,抱着孟时序的双臂不住颤抖,连带着整个身躯都在战栗。

      于万里手下不停,银针接连落下,每刺一针,孟时序都痛苦地呻吟出声,纤薄的衣衫被冷汗和血水浸透。渐渐地,他急促的喘息平缓下来,原本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放松,在宇文长洲怀里微微发颤。最后一针落下时,孟时序终于支撑不住,头微微一偏,昏死过去。

      “他怎么样?”宇文长洲带着哭腔,目光死死盯着于万里。
      于万里搭上孟时序纤细的手腕,指腹下的脉搏微弱紊乱。他眉头越皱越紧,半晌才沉重道:“这似乎不是他第一次中这毒了...”宇文长洲浑身一僵。
      “这断肠散...是刑部逼供用的毒。初次中毒不过腹痛,但若反复中招...”于万里收回手,声音发涩,“此毒每中一次,毒性便深一分,发作时会腹痛昏厥。孟公子本就因雪地久跪伤了肺腑,如今两相叠加,往后稍一劳累便会昏厥咳血,怕是...再难如常了...”

      宇文长洲声音发颤:“难道...没有解药吗?”
      于万里摇头叹息:“断肠散解药虽难配却并非没有,只是...”他压低声音,“其中一味药材是宫中独有,圣上曾明令禁止配制此解药,专留作刑讯之用。所以眼下...”
      宇文长洲脸色瞬间煞白,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心疼:“那现在...该怎么办?”

      于万里没有立即回答,他俯身查看孟时序腹部的伤势,小心翼翼地拔出那些银针,每取出一根,昏迷中的孟时序就轻轻抽气,在宇文长洲怀里不安地动了动。那原本白皙的腹部此刻布满抓痕,有些还在渗着血珠。

      于万里取出药粉,轻轻洒在孟时序腹部的伤口上。药粉触到伤处的瞬间,孟时序突然浑身一颤,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吟,眉头紧紧皱起。宇文长洲立即收紧手臂,将孟时序搂得更紧了些,看着他疼得皱眉却无力醒来的模样,心如刀绞。

      待上好药缠好绷带,于万里才直起身:“老朽会为孟公子调整药方。”他看了眼宇文长洲通红的眼眶,轻叹道:“切记每日服用,万不可让他劳累受寒。”

      宇文长洲小心地将孟时序放平躺好,这才起身向于万里深深一揖:“多谢于太医。”他将于万里送至殿门外,正要道别,却听于万里又低声道:“殿下...也要保重。”宇文长洲怔了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待于万里离去,宇文长洲才转身回到殿内。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榻前。他颤抖着将孟时序的手贴在唇边,滚烫的泪水浸湿了那冰凉的指尖,压抑的呜咽在空荡的寝殿里回荡。他整个人伏在榻边,肩膀剧烈耸动着,每一声呜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疼。他的身影缩在光柱里,仿佛光束里的一粒尘埃,被那束光牢牢困在原地,挣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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