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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方镜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当赈灾银饷层层下拨到了他手中时,他未加犹疑,依照旧例扣下千两,再行下放。

      兖朝已到风雨飘摇之际,赈灾银饷不可动,蟒袍加身者心知肚明。

      然他不动,他人亦动,多层盘剥之下所剩已是杯水车薪,不若为己。

      众人皆道西南灾事乃压倒兖朝的最后一根稻草,殊不知天灾总与人祸相伴,将兖朝推向悬崖的不是西南灾事,实为官场祸事。

      尔后西南动乱,暴民四起,天下纷争割据。

      一年后,兖朝灭,奚朝立,国号蓬元,定都绵启。

      方镜时年二十有四,一朝成为前朝旧臣,所过之处万人唾骂,无外乎叛臣贼子,罔顾人伦。

      自他十九岁为官,贤臣与佞臣中,他选择了后者,百姓和利禄间,他果断放弃前者。

      殊死争辩不如温言蜜语之效用,一清如水不若脂膏横流之舒坦。

      花街柳巷皆知方同知五品小官,却富的堪比皇帝,只因方镜自认不爱财。

      他敛财,也散财,今朝有酒今朝醉,从不把银子屯起来。

      朝堂污秽,百官自危,他也乐得在这泥水之中拨云弄月,捞些油水。

      银子是赚不尽的,源源不断滚入他怀中,官职不必过高,能搅动这潭浑水就好。

      至于那些诤辩老臣,方镜有的是办法叫他们气坏身体。

      世人皆道方家出了一个逆子,残害手足,气死双亲。

      高床软枕上的皇帝却向朝臣夸耀,兖朝出了一位忠臣。

      兵临城下时,这位忠臣亲口向叛军道出旧主的藏身之处,逼得旧主悬梁自尽。

      尔后他转身向叛军施行大礼,成了奚朝的开国功臣,官居二品。

      .
      这日朝堂上,方镜又遭到五位已过天命之年的老臣联名弹劾。

      唇枪舌剑皆是利刃,刀刀尖锐,直往方镜身上戳。

      方镜无奈,甚累,最终只得感叹:“忠臣难为!”

      一语道出立刻遭到连声的:“呸!”

      身侧的刘墉冷哼一声接道:“方镜,方鉴之,这名字真是嘲弄!”

      “哟!”方镜忙朝他作揖,“刘大人原是同道中人,我也深感于此啊。”

      刘墉官袖一甩再次冷哼:“不知羞耻!”

      “此事本无羞耻,晚辈如何而知呢?”

      “你......”刘墉憋红了脸,再次甩袖,不想与他理论。

      龙椅上的年轻皇帝打了个哈欠,坐正了些,瞧见持续了一个时辰的“弹劾与反弹劾”的好戏接近落幕,终于发了话:“众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皇上!”年愈六旬的曹匀煞有介事道,“臣以为,方大人一向为文官,授其统制一职,恐有不妥。”

      “方鉴之,”皇帝懒懒朝他一瞥,“你怎么看?”

      “臣觉得并无不妥。”

      “曹爱卿可听见了?”

      曹匀似是身子不稳,后退一步,颤巍巍道:“皇上......皇上怎可如此深信这等......这等佞臣!”

      皇帝挑眉:“佞臣?”

      他起身从殿上走下来,朝文武百官扫视一周,道:“这大殿之上,谁忠谁佞,朕分得清。”

      “曹爱卿的忠心,”他凑近曹匀,“朕也看得见。”

      “尔等既为同僚,彼此当多些担待,”皇帝说完便往外走,“退朝吧。”

      一声令下,众臣皆散,唯曹匀手执板笏愣在原地。

      方镜路过他身旁,轻笑道:“曹大人不走吗?”

      曹匀猛地一个激灵缓过神来,颤手指着他道:“你......你......”

      方镜笑道:“曹大人慢走,方镜先行一步。”

      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噗通”一声,紧接着是慌乱起伏的叫喊声,连声嚷着“曹大人”。

      方镜缓步走出大殿,心道:这可不赖我,皇上吓的。

      出了宫门,十九已在轿旁等他。

      方镜挥手:“今日不乘轿,我沿街走走。”

      “还有,”他脱下官帽揣给十九,“你回去收拾收拾,拣些厚实的衣裳,三日后去北疆。”

      “北疆?”十九赶紧跟上,“大人不是说咱们要守在绵启吗?”

      “那是以前。”方镜双手揣袖,走的不紧不慢,“如今战乱已定,天下太平,新帝登基三个月,朝臣无事可做,日日上朝只为弹劾我,我也有些乏了。现下皇上派我去北疆,我正乐得清静。”

      “那既是去北疆,大人可又升官了?”

      “升了,”方镜一笑,从袖中掷出一锭银子,“赏你的。”

      十九赶紧接住,脸上乐开了花儿:“谢大人!”

      十九离开后,方镜背手走入街市,在一巷道停下。

      巷子很窄,墙根坐着一个头发蓬乱、衣衫破烂的乞丐,那乞丐微微垂首,没有动静,似是睡着了。

      方镜照例在他面前丢了一锭银子,只是这次丢下后,却没走,只立在一旁等着。

      乞丐这才抬了头,纠结纷杂的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裸露在外的地方也黑乎乎的,看不清长相。

      “本官很是好奇,”方镜蹲下身,单手托脸瞧着他,“本官日日予你银两,五年来也有千两,你竟没发起来财,这是为何?”

      乞丐靠着墙,良久未动,一头枯草下的脸不显神情。

      方镜就这么瞧着他,乞丐的嘴终于有所牵动:“草民无能。”

      “不是你无能,”方镜道,“是本官无能。”

      乞丐钝钝抬头:“草民不懂。”

      “你懂。”方镜站起身,弹了弹衣袖,道,“朝代已然更迭,江山随之易姓,你瞧这街巷之中,有几张熟识面孔?”

      “绵启曾是兖朝最为繁华之所,经逢一年战乱,这街上往来之人,不是伤了,就是亡了,布衣之家尚且流离失所,你一介乞丐却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你可是无能?”

      乞丐沉默不言。

      “别坐了。”方镜道,“坐久了,只怕筋骨也萎缩了,爪牙不利,如何讨食?”

      “北疆的风水养人,你该同我去看看。”

      乞丐终于站起身,望着方镜,没有言语。

      “今年多大了?”

      “二十。”

      “好,这便是你的名讳。”方镜揣手走出巷道,二十紧随其后,“给十九找了个哥哥,这小孩该高兴了。”

      方镜无事闲逛,买了好些小玩意,也不嫌二十脏,全推他怀里让他抱着。

      街上的贩夫走卒,每见他来便笑脸相迎,银子照赚不误,等他一转身便是些“小人”、“叛臣”、“庶子”之类的字眼,方镜倒并不介怀,二十也沉默听着。

      得亏十九没来,不然又是好一番理论,方镜立刻感受到二十的好处。

      逛至一座宅院,方镜被吸引了过去,久不出门,他头一遭瞧见如此堂皇的道观,门口两座石狮子,也甚是巍峨。

      待他走近了去看悬着的匾,却写着“杨府”二字。

      “这是何处?”方镜问向身后的二十。

      “杨涓杨海秀之宅。”

      “怪道是,”方镜两手揣袖,“原来是他的府邸。”

      杨涓与方镜同为前朝旧臣,名声却是两处。

      每提及杨涓,人皆道是贤才忠臣,世之高士。

      而论及他......不提也罢。

      杨涓有一方烈性,得知国破,兖朝旧主自缢而亡,他怒斥叛军,挥刀自刎以身殉主,万幸被救下了。

      新君敬他忠义,拜他为太保,杨涓执意请辞,自称不想过问官场之事,愿一心修道。

      皇帝仍不肯放他走,便留其官职,封他为水清真人,划地为观,为他修缮宗祠与府邸,允他求仙问药,自在清修。

      方镜感叹:“真是舒坦啊。”

      话音刚落,门“嘎吱”一声响了,尔后跑出一个粉嫩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东张西望了一阵,就发现了方镜,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就想往他这跑。

      没跑两步,小丫头“倏”地被抬高,杨涓一身道袍,从身后将她抱起来。

      小丫头发现来人,甜甜地喊了声:“爹爹。”

      杨涓应了声,往她脸上蹭了蹭,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她:“暧儿想跑去哪儿?”

      杨暧被蹭的“咯咯”直笑。

      杨涓没发现两人,抱她入了门。

      门“吱呀”关上,方镜却看的入了神。

      二十见他一直没动静,叫了声:“大人?”

      方镜自觉失态,转过身往回走,道了句:“难得见他如此。”

      “有个女儿好。”

      有个这样的爹更好。

      行了许久,方镜突然停住,转身问二十:“他女儿多大了?”

      二十不假思索道:“四岁。”

      方镜一笑:“这你也知道。”

      他背手又往前走:“看来该叫你在这街巷多待两年。”

      二十沉默半晌,道:“草民愿意。”

      方镜出了好大会儿神,听见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难得没听懂:“愿意什么?”

      刚问出口,他又反应过来,回身道:“跟着本官,需灵活些,不然容易丢命。”

      想了想,他觉得有必要补充:“本官的名声你也知道,若有些不知分寸的刁民朝本官丢些鸡蛋瓜果,还需你替本官挡着。”

      二十一一应了。

      两人之后便一路沉默,半晌方到方府,方镜却没踏进去。

      他对着头顶的匾额,似是不认识一般,端详良久,尔后终于进门,却突然冒出一句:“本官四岁时,整日睡在柴房。”

      十九听见动静,忙跳出来迎接,一个不妨看见二十,怔在原地:“大人,你身后怎么跟着一个猴儿?”

      “猴儿?”方镜盯了眼二十,忍不住笑了,“若有人问你的姓,你便说姓侯。”

      二十拱手:“谢大人赐姓。”

      “十九。”他又叫了声。

      十九忙应。

      “带你侯大哥去洗澡。”

      十九看出这确实是个人,还是他家大人每日施舍一锭银子的那人,忙凑上去把二十怀里的东西悉数接了过来,好声领着他走。

      待到转了弯,俩人消失在方镜视线里,他忙问二十:“你怎的来了?”

      背后突然冒出一声:“不许瞎打听。”

      十九一弹老高:“大人,你吓死我了!”

      “方才忘了说,”方镜道,“把这些也包上。”

      十九一听愣了,顺着他的目光往怀里可劲儿扫了一周,瞪直了眼珠子:“大人,你带这些东西干嘛呀!”

      “有用,”方镜走远了,“包上。”

      十九拿起一支竹蜻蜓,问二十:“这能有何用?”

      二十只道:“快些来罢。”

      十九连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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