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找到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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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一别久不闻，旧梦三载泪沾身。
冷月情海拂野道，华山云雪吹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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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一处有些破败的小院门口正站着位身如松鹤的道人。他提着剑，相貌端的是一派清容俊与，偏偏却生了一头白发。
李云洲此次下山只是奉师命去送封信，他原本也没有要来这处院落的想法，只是途经于此，往昔旧事泛上心头，不禁心生寂寥，于是驻足在了小院门前。
他望着那半开的破落院门许久，终是暗自叹息一声，抬脚走了过去。
进得院门，眼前便是荒草丛生的照壁，壁上苔痕倾覆，早已瞧不见昔日雕画的纹路。
李云洲绕过照壁，垂眸看着地上的荒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正当他要踏过这片野草往里走时，却见前方石砖的苔痕上赫然印着一串脚印。
他眉头一皱，抬眼往院子深处望去。
隔着几棵肆意生长的桂树，他隐约瞧见了一抹紫色身影。院中的秋桂落了一地，那人就坐在最大的那棵桂树下的石桌前，他似乎是在饮酒。清冷月光穿过婆娑枝叶花影，裹着淡淡的桂香洒落在了他乌黑的长发上。那应当是一名万花谷的弟子，万花谷门下弟子众多，本也不足为奇，只是走得近了，李云洲瞧见那人头上束发的木簪一时间却有些出神。
彼时他也曾赠过一人紫檀木簪，木簪制式简雅，深受那人喜爱，但那时候的李云洲却觉得这木簪素的有些过了头，于是他便又寻了一颗玉珠坠在上面，玉珠细腻如羊脂，还泛着淡淡青芒，与木簪倒也相配。
而如今眼前这人的木簪上，一颗小小的白玉珠正被月光勾勒出淡淡的润泽。
在华山风雪里长久浸透着的心神突然悸动起来，李云洲提步上前。他缓缓走向那人，走到那人身后，目光定定落在那紫檀木簪上。
木簪应当是经常被人拿来束发，簪首色泽已经有些暗了，上面还有一些经年使用的淡淡划痕，但它应当也是被人爱护有加的，从发丝里露出来的部分还有上面那颗玉珠都透着莹润的光泽。
李云洲微怔，回过神便迫不及待向前几步来到那人身侧，他将目光落到那人的侧脸，霎时间只觉心头发热，眼前一时竟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他握紧手里的剑，稳住了身形，一言不发地在那人身旁站了半刻，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院子还是曾经他和那个人暂住过的，无论有多少把酒言欢的日子，终究都成了过往，终是人去楼空，庭院荒芜。
淡黄色的桂花簌簌飘砌，落在庭院里，也随着深秋的晚风落在了两人青白的发髻之上。
李云洲此时心中已由开始的又惊又喜变成了一片难言的苦涩，他见桌上还放着一壶酒，于是将剑往桌上一搁，撩袍也坐在了桌前。他拿起桌上酒壶，仰头就饮。
这酒入喉便是一片炽热，心底再有些什么杂乱思绪也都被冲散了不少。等那壶里的酒被他饮尽，再低头时就发现眼前的事物似乎都被酒气灼出了重影。
常年在山顶皑皑白雪里修行的人，又哪里喝过几次酒呢？
李云洲虽还不至于一杯就倒，眼前却已经有些模糊地晃动起来。重重的月影下不知何时凑上来一双清亮明眸，那双让他无比熟悉的眼睛里盛着月光，就连睫羽上似乎也落了月辉。
他张了张口，却还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他怕了……怕这不过又是一个梦。
一个梦里故人相逢，醒来孤枕衾寒的梦。
相隔数载，裴斯拂还是往日里的那般温润模样，他没有李云洲想象过的憔悴，却也没有故人重逢的惊喜，他应当也是喝醉了，记忆里温柔含笑的双眼带着一点疑惑，而醉人的酒气却也不曾侵袭那眼里的一剪秋水。
“阿……拂。”李云洲终究开口，有些滞涩地唤了一声。裴斯拂看着面前的李云洲嘴角微微勾出一个浅笑，他眨了眨眼，眼中带了点探究意味道：“道长，你认识我？”
“嗯。”李云洲低低应道。
“我们……我们以前认识吗？”
“嗯。”
裴斯拂闻言蹙眉，道：“可我好像把你忘了啊。”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他又摇摇头，“头有点疼，我想不起来。”
李云洲此时心神震荡，一时竟也没有发现身旁之人的不对劲，他听了这话，却觉得自己喉头有些发酸，不禁哑然失笑，再开口时已然哽咽，道：“……没事，我还记得，我一直都记得……”他说完眼角已经微微湿润，有些茫然地看向身旁的人，只觉自己木然的脸颊上似是有泪无声划落。
寻了这么久的人，虽说如今能重逢已是万幸，那人却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李云洲也有些无措起来。
不对，能寻到人就好，他不应再奢求些什么的。
可他的心却暗暗地痛着，他都快要忘记上次痛彻心扉是什么时候了。
太痛苦了，他也已经麻木了。
当初战火四起，他随纯阳其他弟子前去支援战事，后来他身负重伤被人从战场上救了回来，那时候他便是在这处小院里养伤，而那个救他的人正是眼前这名出自万花谷，名叫裴斯拂的军医。
那段日子哪怕是现在回忆起来，也能让他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可后来战事吃紧，裴斯拂便又被安排去了前线，李云洲伤势痊愈以后则去了另外的地方参战。而这次参战，他在战场上险些去了半条命，那时他伤得极重，等再醒来却已经回了师门。
师门的人说，是万花谷派来的医师救了他的命，那时他才想起，已经许久没有裴斯拂的消息了，于是便委托师门的人打听有关裴斯拂的消息。可就在他卧床养伤时，一封写着裴斯拂死讯的书信却经人送到了华山。
他一夜华发。
第二日如果不是被师父拦住，他恐怕已经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死在了寻人的路上。
后来等伤势大好，他立刻就下了山，只是那个出自万花谷名叫裴斯拂的军医，却终究是没有被他找到。他曾多次去往万花谷，可得到的依旧是死讯。他不甘心地在那些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搜寻，可他也害怕在那些人里看见裴斯拂的脸，却又只能麻木地翻找。
旁人也劝过他。都说当时战事惨烈，死伤无数，随行的军医也未能幸免，万花谷的人找去时，那些尸体早就被营帐燃起的大火烧得难以辨认，到最后也只寻到了几件残破衣物而已。
就在李云洲陷入那些残酷的回忆里时，一双手忽然替他擦去了眼泪。他怔怔睁着双眼，而原本像是真把他忘了的裴斯拂此刻却定定看着他，只听裴斯拂轻叹一声，低声道：“云洲，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不太好。”李云洲抿唇，下意识摇头。
裴斯拂伸手轻抚他肩头垂下的白发，脸上露出些许歉意，他微垂了眼帘，道：“抱歉，当年你重伤濒死，我也是别无他法。”他苦笑一声，“当时我用了几乎以命换命的法子才保住了你。”
李云洲瞳孔微缩，已然明白了什么。
裴斯拂的声音透着哀伤：“我总想着，让你恨我忘了我都好，只要你能在华山安稳地活着。如今再见你，我才知这一厢情愿的‘为你好’，却让你成了这般模样。”
“云洲，对不起。”
语罢，二人一时间相顾无言。
李云洲坐在桌前，脸上的醉意已经散了大半，他伸手握住了桌上长剑的剑鞘，指节已捏得发白。他闭了闭眼，将翻江倒海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看完信就要冲下山去的年轻小道士，再睁眼时，他眼底只剩下如同华山上风雪夜里那片明月洒下的温柔。
他上前一步，动作轻缓却不容拒绝地拉过裴斯拂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驱散了那晚风之下的微凉。
“事已至此。”他凝视着裴斯拂的眼睛，声音平静得又像华山之巅那终年不化的积雪，“你终究是被我寻到了。无论你剩十年还是一年，哪怕你只剩一天，我便陪你一天。你若想逃……”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便追你到天涯海角。”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找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