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感 昨日世界》云渊漫游

14、困于方寸

　　银杏树的树干庞大得如同一面高大且坚固的墙，干枯的树枝在上头纵横交错，给地面留下一片浓黑的阴影。

　　地面满是潮气。
　　被新犁起的黑色泥土，还有铺了满地的金黄落叶。

　　浓重的阴影外面，是昏黄但刺目的阳光。

　　银色的密封箱，在震荡中跌落地面，翻滚无数，掩埋在地底的缝隙。
　　历经这么多次摔打掩埋，再拿出来。
　　表面依旧干净如新。

　　连个凹陷都没有。

　　玄初捧着它，端详了半天。
　　红色的脉络还在能及之处蔓延。
　　它的一条支线，悉悉索索地运来了一袋熟悉的东西。

　　那是装在密封袋里的布条。
　　玄初把密封箱放在□□，拿起布条，先把它仔细缠裹上。
　　再学着别人曾经的手法，将自己的身躯裹好。

　　红色的脉络从后背布条的缝隙里伸出，沿着密封箱上的布条缝隙里穿进去，将它拾起，固定背在身后。

　　他赤裸着双手和双脚。
　　浓密的黑色头发微微有些卷。
　　包裹布条的过程很认真，但结果还是有一些凌乱。

　　做完这一切，他开始端详自己完好的双手。
　　洁白，新鲜。
　　没有伤口，没有血迹。

　　他没有笑，只是本能地拍了拍双手，拍掉手上的灰尘。

　　阴影外面的阳光越来越明亮。
　　亮黄逐渐要取代昏黄。

　　地面犹如灼烧的熔岩，反射着刺目的黄白光。

　　外面的世界，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怎么好像，和偶然在大门中窥见的不同呢？

　　玄初往外走了几步。
　　阴影的边缘处，土地被晒得干枯发白，看起来非常的酥脆。
　　和阴影内湿润的泥土截然不同。

　　这里同样是研究院的边缘处，银杏树干枯的枝干覆盖了整座研究院，连外面的广场也覆盖了大半，往外便是城市的建筑。
　　金属色的城市在地面升腾的热浪中扭曲，模糊不清。

　　玄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直接走出去。
　　红色的脉络在身后游走过来，扇形铺开在他周围，停留在阴冷的黑暗处，无法再向前。

　　他抬起手，试探着往外伸出，阳光照亮白色的手指，点亮指尖的同时点燃了指尖的皮肤。
　　黑色的溃烂从一点开始向四周扩散，密集的水疱立刻汇聚成一大颗。
　　曾经体验过的，熟悉的疼痛再次袭来。

　　玄初惊恐地收回了手。
　　溃烂的伤口在阴暗处缓慢愈合。

　　玄初忧心地看向阴影外的阳光。
　　这和他在休息室里曾经见过的阳光截然不同。
　　也和他在书本中阅读过的阳光不同。

　　这不像是阳光，更像是能点燃一切的火焰。

　　太阳落山之前，他都无法离开这一片树荫了。
　　等到太阳再升高，这树荫都要缩小一圈。

　　玄初沿着阴影的边缘走了一圈。
　　四周距离城市的其他建筑都还有百米的距离。

　　仅仅一秒，阳光就能把他手指点燃。
　　一百米的距离，恐怕还没到就能把他烧成灰了。

　　还是等天黑吧。

　　玄初往树干走了回去。
　　挑拣了一处可以遮蔽外部视线又随时能够离开的地方，坐了下来。

　　百无聊赖中，红色的脉络像是调皮的孩子，到处蔓延，探索所有能探索的地方。
　　很快，无论是地上还是地下，到处都爬满了红色的蛛网。
　　玄初在废墟后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像极了蹲守在其中的蜘蛛。

　　他在翻找一件东西。
　　不过他一直没有找到。
　　那是他的电子书。

　　若只是等待，奇迹不会发生。
　　若有等待来的奇迹，那必然在其他角落，有难以想象的付出。
　　大多数时候，它不发生于殊死百搏之后，也是在绝望灭顶之间。或二者皆有。
　　————云灵

　　玄初默默想着书里的内容。
　　他把整本书都回忆完了，天空还是那样的颜色。

　　又不知道等了多久。
　　玄初不再盯着外面一成不变的风景。
　　连阴影的边缘，都没有变化。

　　空气中飘来越来越干燥的气息，还有一种奇怪的焦味。
　　他看着远处的地面，越看越觉得它要着火了。
　　虽然他不知道真实的火焰，究竟是什么样子。

　　玄初往湿润的地底空洞中缩了缩。
　　红色的脉络也相对静止了。
　　星星点点的白光流星一般在之间闪烁、流动。

　　玄初靠趴着树根，靠着土墙，想象着天黑以后的世界。
　　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没有变化。

　　这是将醒未醒时，玄初脑海里的意识。
　　阳光的边界从那之后，没有移动半分。
　　他的脉络没有一点变动。

　　他开始感到一点饥饿。
　　还很渴。

　　他是被渴醒的。
　　甫一苏醒。
　　脉络便将力量集中在地下，收集着泥土中的水分。
　　直接吸收进入身体。

　　他爬出洞穴，外面的世界和他沉睡之前，没有任何差别。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
　　从前他看完一本书，再发会呆，就该吃午饭了。

　　他还睡了一觉，这会应该快要傍晚了。
　　可是阳光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玄初感到疑惑，可是他无从得知信息。
　　甚至无法知道具体的时间。

　　又等许久。
　　他的饥饿感更加强烈。
　　之前他吃了许多掩藏在泥土下的生物，如今连小虫子也没有放过。

　　脉络在泥土中深扎，扩散。
　　直到能量不足以支撑他寻觅到更远的地方。

　　他很确定。
　　按照正常的情况。
　　现在应该到晚上了。

　　但是，阳光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地表上铺天盖地的脉络慢慢减少，变得稀薄。
　　他来到阴影的边缘。

　　阳光下的泥土变得更加干巴。
　　玄初知道，这底下的水分，正在不停的蒸发。
　　延伸在其中的脉络，总会□□燥的泥土不停地逼往更深处。

　　他出不去这方寸之地了。
　　如果找不到更多的食物，或者新的出路，他会被饿死在这里。

　　红色的线条深入土地，穿越百米的距离，穿进了城市里。
　　沿途泥土里的生物，都被脉络捕捉，它们一旦被捕捉，脉络便直击它们的心脏，然后将它们包裹，吸收。
　　所产生的能量，辅助脉络延展地更远。

　　红色的脉络在城市里碰到了许多坚硬的地表。
　　它们异常坚硬，脉络根本无法穿透它们。

　　它们描绘着那些无法穿透的地表。
　　那是一大块一大块的图形，方形的，梯形的。大多数挨在一起。
　　被一条条直线的宽大通道分割。
　　玄初猜测那是房屋的地基或者地表铺设的地面。

　　城市的地表的图像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
　　但是他无法找寻到更多的食物。
　　城市的花坛，植物都枯死了，他能进入那片泥土，却无法探出地表。
　　大多数能进入的房屋都是空的。

　　脉络沿着进入的房屋扩散到能扩散的房间和楼层里去。
　　每一层的电梯口，都伸出无数的红色线条。
　　每一层的房间都有红色线条从敞开的门口或者密闭的门缝下探伸进去。

　　空的。
　　空的。
　　空的。

　　只有淡淡的血腥气在空中飘散。

　　偶尔能捕捉到一只人形大小的怪物。
　　这已经足够令玄初感到开心了。

　　它们待在房屋的一角。
　　或者在楼层中来回地游荡。

　　发出一声声表达饥饿的呻吟和怪叫。
　　看起来比他还困顿。

　　红色的脉络一感知到它们，便兴奋地猛然暴涨，将它们包裹在红茧中。
　　这些怪物，口味不一。

　　总之，不太像脉络君成的味道。
　　也不像那只触手乌鸦。

　　更多的脉络延展向其他的方向。
　　有意无意的，它们都在避免深入人类血腥气味浓郁的方向。

　　脉络以人类血腥气味为中心，沿着它的边缘四处探索。
　　玄初发现，离血腥气味越远，越没有食物。
　　越近，也没有食物。

　　只有在闻得到淡淡的血腥气息的地方。
　　才能找到那些饿得受不了的怪物们。

　　发现了这个规律，玄初终于像是看到了大餐。
　　开心地把每一处有怪物的地方都标记了起来。
　　吃完一个，在标记处画一个叉。

　　吃着吃着，玄初感到了疑惑。
　　这些弱小的怪物似乎都是被血腥气味吸引而来，每一个都饥饿异常，相互遇见，宁愿掐架，也不靠近人类一步。
　　以他曾经见过的画面，怪物们对人类只有穷追不舍，没有大方放过。
　　现在的表现，非常奇怪。

　　渐渐地，脉络将人类的血味包裹，一个大致的圆形空白在城市中凸显。
　　这个圆形空白的区域，大到令玄初感到惊讶。

　　几乎占领了城市中心的大半土地。
　　比他现在探索的范围要大多了，比研究院占领的土地面积还要再大好几倍。

　　要多浓郁的血腥味，才能散发这么大的味道？
　　玄初心下紧绷。
　　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

　　犹豫了好一会。
　　他试探着往这片空白的土地伸出了自己的脉络。

　　脉络直直切向空白区域的中心。

　　不过才意向明确地往前进入了几十米。
　　一股奇特地感觉强压而来。

　　玄初下意识就想收手，咬着牙才顶住这股压力往前进。

　　这不仅仅是精神上的压力。
　　就像脉络直接无法进入阳光普照的大地，玄初的身体意识，总要在他松懈的时候放弃前进。

　　玄初犹豫了。
　　种种迹象说明，那片区域里，肯定有比他更强大的怪物。

　　就像他能忽视弱小怪物的反抗，直接捕食。
　　比他强大的怪物，是不是能同样忽视他的反抗，直接将他的能量消化呢？

　　不过就这么犹豫了一下，前进的脉络便被逼退了回来。

　　说实话，除了云灵，小蓝，小白，晴姐和君成。
　　玄初没怎么接触过隔离室外面的人。

　　他接触的其他人类，根本无法和这几个人相比。
　　大多数的人，都非常冷漠，甚至残忍。

　　他们有些直白地展示恶意，有些借以善意掩藏着恶意。
　　和这些怪物，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他不愿意接触他们。

　　玄初想着，脉络也逐渐从空白区域往回收。

　　他在乎的人都死了。
　　他没必要在乎其他的人。

　　如果云灵，小蓝，小白，晴姐，君成，但凡还有一个人活着，也许他会去在乎其他人。
　　因为那是他们的伙伴。
　　不是他的。

　　他已经不是人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