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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决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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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余跃走到病床前,轻轻抚摸着床上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眼底满是温柔。
“小书。”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哥哥不能陪你去美国了。你要好好地接受治疗,要快点好起来……”
看着病床上与余跃如同镜像般昏迷不醒的苏文书,丁小嘉忽然感到一阵心酸。
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如此反复几次,心底满是挣扎。
余跃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丁小嘉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终于决定开口:“其实……你跳湖,不,是苏文书被人推进去那天,教室里还有人在,他……他或许也看到了真凶……”
“是吗?”余跃轻轻笑了笑,反正真凶已经找到,这些线索也可有可无了,“谁?”
丁小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躲闪,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蔺元洲。”
余跃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殆尽。
被两名警察带着向楼梯口时,他的脑袋里仍在嗡嗡作响,丁小嘉的话语不断回响在耳畔。
“那天……也是蔺元洲转学过来的第一天,第二节课后,大家都去参加师生大会了。”
丁小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回忆更加清晰:“我中途肚子疼得厉害,就悄悄溜回了教室,推开门时,我看见蔺元洲一个人站在窗边——就是那扇面向人工湖的窗户,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声音带着后知后觉的害怕:“我当时没多想,赶紧跑去厕所了,可就在我离开后不久……湖边就传来了有人落水的呼救声。”
余跃的脚步猛地顿住,尽管警察的手臂依然架着他。
他回过头,与丁小嘉对视一眼,后者眼睛里尽是担忧。
丁小嘉对他轻轻招了招手。
余跃被带上了警车,他靠在座椅上,目光茫然地掠过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起初很轻,带着几分自嘲,随即越来越大,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身边的两个警察都盯着他,不明白他这又哭又笑的,是不是受刺激了。
可笑着笑着,声音就变了调,余跃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在膝盖上,迅速洇湿了深色的布料。
原来如此。
亏他还一直以为自己足够聪明,步步为营,查到了何静怡,揪出了夏婉晴,自以为揭开了全部真相。
却没想到,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蔺元洲耍得团团转。
每次蔺元洲看着他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京市第一医院八楼。
蔺元洲随着父亲走进那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高级病房,夏婉晴躺在病床上,脸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只露出一双红肿流泪的眼睛和破裂的嘴角,整个人被纱布层层包裹,还在不停地低声呜咽。
他漠然地移开目光,这份凄惨的景象引不起他的半分怜悯,心底甚至有一丝厌烦。
蔺父心疼地看着病床上的夏婉晴:“儿媳妇,你受苦了。”
他又看着夏父:“老夏,你还好吧?”
夏父脸色铁青,抬手猛地一拳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余跃那个小畜生!”他咬牙切齿,“我要弄死他。”
一直沉默站立的蔺元洲,这时才缓缓开口,他的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伯父,不要意气用事。”
他抬起眼,眼神冷静地看向暴怒的夏父:“如果现在余跃出了问题,那不就等于向所有人承认,坐实了婉晴那段……不光彩的事情了吗?”
夏父的胸口剧烈起伏,但尚存的理智让他强压着怒火:“元洲,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蔺元洲站在窗边,望着窗户里自己的倒影:“先把人放了。”
“不可能!”夏父脱口而出,他的手指颤抖地指向病床上伤痕累累的女儿,“他把婉晴打成这样!就这么放了?”
蔺元洲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夏父:“正是因为他把婉晴打成了这样,才更要先让他从里面出来。”
他稍作停顿,力保让每个字都能让对方听清楚:“让他录制一段澄清视频,说明婉晴与老师的事纯属子虚乌有,他是因为其他原因冲动行事,只有这样,才能把婉晴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夏父闻言,陷入了沉默,低着头权衡利弊。
他看向自己的秘书,秘书郑重地点点头,示意这个办法行得通。
一直旁观的蔺父却在此刻冷硬开口:“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罢了,直接处理干净,难道还会有人为他出头不成?”
蔺元洲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随即又恢复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他转向自己的父亲,抛出了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难道您想让婉晴,您未来的儿媳妇,永远背着这个不光彩的名声吗?夏家的脸面,我们蔺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蔺父被这句话噎住,看着病床上凄惨的夏婉晴,又看了看态度坚决的儿子,紧皱着眉头,最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夏父一瞬间像苍老了许多岁,他无力地挥手示意秘书去做。
“我先告辞了,夏伯父,请您保重身体。”
蔺元洲找遍了拘留所门口和医院,都没见到余跃的身影,这让他的心头愈发沉重,只好先选择返回公寓。
推开门,室内一片黑暗。
他随手按下开关,灯光倾泻而下,照亮了沙发上那个静坐的人影。
余跃正坐在那里,背脊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仿佛已等待多时。
他就这样静静地,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口的蔺元洲,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蔺元洲愣了一下,但很快,一丝喜悦浮上他的脸颊:“你出来了?我刚还打算去接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靠近,在余跃面前蹲下身,伸手想去触摸对方的脸颊,动作里有一种试图安抚的亲昵。
“啪!”
一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猝不及防地扇在蔺元洲的脸上,力道之大,让他直接踉跄着跪倒在地。
余跃的声音冰冷刺骨:“你早就知道是夏婉晴干的,对吗?”
蔺元洲愣愣地捂着脸,抬起头。
他眼中的无措仅仅持续了一瞬,就如同潮水般退去,随即被一种深沉的幽暗所取代。
余跃冷冷地看着他。
蔺元洲没有发作,只是沉默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坐到了余跃对面的沙发上,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姿态,反问道:“谁告诉你的。”
“不重要。”余跃机械地重复着那个问题,“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蔺元洲与他对视着,几秒后,他眼底那点危险的神色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切的哀伤。
他垂下眼帘,轻声说:“……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余跃霍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讽刺的弧度,“你蔺元洲是什么人?我怎么能奢求让你道歉呢?”
蔺元洲低着头,双手交握,片刻后,他抬起头,眼睛还是那么的冷静:“我没有告诉你的义务。”
余跃咬牙切齿:“是啊,你哪有什么义务告诉我呢?我不过是个蠢货罢了。”
“余跃。”蔺元洲蹙起眉头,“不要这样说自己。”
他看着余跃仇恨的眼睛,心如刀割:“是,我瞒了你,可就算你一开始就知道了是夏婉晴又能怎么样呢?拿着那点可笑的证据去跟她对峙,然后呢?”
余跃梗着脖子,不肯认输。
虽然他知道自己千辛万苦走上的坡,只要夏家稍微动一动手指,他就会从坡上跌落。
蔺元洲双手合十,轻声说:“你走吧,我给你钱,你和你弟弟一起离开吧。”
余跃执拗道:“我不!
蔺元洲猛地站起身,几乎是逼视着余跃,他终于不再那么冷静:“那你弟弟呢?如果你也出了事,他怎么办?”
“关你什么事?”余跃直视着情绪激动的蔺元洲,“管好你自己。”
他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蔺元洲,力道之大,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径直朝门口走去。
蔺元洲被他推得身形一晃,后退半步,堪堪靠在冰冷的玄关墙壁上。
阴影笼罩着他大半张脸,只有微微发抖的声音透露出他此刻的震荡:“你答应过我的……”
他重复着,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乞求:“你答应过我,我们,我们未来会……”
余跃的手已经搭上了门把手,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唇边带起一抹极其讽刺的笑。
“未来?”他轻声反问,那词语在他唇齿间滚动,带着无尽的嘲弄,“等我弟弟有了未来,我们再谈论这件事吧。”
余跃顿了顿,声音里有一瞬间的哽咽,但很快被掩盖过去:“对了。”
他抬头将即将掉下的眼泪逼回去:“对了,你之前说过,要把这个房子过户给我,现在还作数吗?”
蔺元洲轻轻点头:“作数。”
“我也不要这套房子了,你折合成钱打我卡上,算是……算是你欠我的。”
话音落下,余跃再无留恋,拧开门把,踏出门外。
厚重的门板在两人之间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