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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赦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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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渔是在巡查城防的半道被请回来议事的,此时见大事议定,她对两位长辈略一拱手就转身出门。杜嘉禾见状,也顾不上她爹的反应,撂下一句“我也要去巡防,七姐姐等等我!”就追了上去。
其余四人见状,也纷纷起身。
景牧:“我去安排京师暗卫之事。”
杜嘉之:“今日还有边防要务,我先回去了。”
杜嘉苗:“我回监造司,永昌卫要的那批箭弩跟火枪还没办齐。”
景林:“我也先回总督衙门。”
转眼,书房之内就散了个干净,只剩了两个年逾六十的老头,大眼瞪小眼。没了小辈在眼前,两人卸了精神,都显露出疲态。
静默许久,还是杜守疆指着地上的狼藉,笑道:“这是小七的手劲吧?这孩子,还真是像你年轻的时候!”
景安民也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又摇头:“她比我强多了,她还有第二步,换我年轻的时候可能就……”点到即止,他没再往下说。
杜守疆的火气又喷涌上来,咬牙骂道:“你说,甘泉宫怎么可以这样?朝廷怎么可以这样?他们怎么对得起云南府的将士?怎么对得起景杜的先人?怎么对得起……怎么对得起……孩子们……”
几代景杜人为了守住这片土地,付出了多少!他们的祖辈、父辈、兄弟姐妹,就连后辈……想到为了景杜使命死去的孩子们,杜守疆已是老泪纵横。
景安民则是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头,用了极大的恨意才遏制住眼泪,道:“小七说要起兵清君侧,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拦她吗?我有些时候想,朝廷既然背刺我们,我们又为何要让自己的子孙去送死?我的孩子,一个个那么优秀,为什么他们的孩子在京师斗鸡走狗,我的孩子却要背着使命走在荆棘丛里?如果他们不姓景,就不用……”
景安民哽咽,良久才睁开眼睛,冷笑:“朝廷若想让我们腹背受敌,我凭什么还让孩子们坚守在这?京师里的人好日子过久了,早忘了云南府的血雨腥风!既然他们这么想让金家的人进来,那我不如帮他们一把,送几个进甘泉宫,进三公九卿家里,我倒要看看,那时死的又是谁!”
“景兄!”
杜嘉禾一路追着景渔出了景家大门,二人跨上马,各自带着十几个亲随,径直往东门而去。
城内不能纵马,杜嘉禾得以跟景渔并驾齐驱,她比景渔小六岁,打小就喜欢跟在景渔身后,此刻眼神幽幽怨怨的:“七姐姐,你最近很忙吗?有半个月没来讲武堂了!”
景杜两家的孩子,从小文武兼修。景杜先人在云南府内设立了讲武学堂,除了景杜族中子弟,军营之中的佼佼者亦会进学受训。景渔天生神力武艺超群,又极擅攻城之术,是杜嘉禾的授业讲师之一。
景渔侧头笑笑:“前两日,蒋校尉同我夸你,说你长进了。”
“真的吗?”杜嘉禾眼睛一亮,马上又撇撇嘴,“可我还是喜欢你教我。”
“行,一会儿出了城,让我看看你长进了多少!”
杜嘉禾大喜,只是才过了两个街口,就见前方人头骚动,将一个路口围得水泄不通,隐有哭骂之声传出。
景渔勒马,皱眉,向领头的亲随递了一个眼神,那人立时点了五个亲兵策马上前,一人驰入人群中心,制住了事主,其余几人则将人群驱散退后,不过片刻功夫,就将事主带到了景渔马前。
一个面容憔悴、满头白发的妇人,怒目瞪着一对母子,而那对母子,则是一脸豪横,不时向那妇人翻着白眼,嘴里哼哼唧唧的,不知在念些什么。那男子看着约二十左右,满脸戾色,若非见景渔一行骑着高头大马,又身穿甲胄,恐怕他还不肯过来。
不待景渔发话,领头的亲随已经厉声喝道:“你三人有何争端,为何不到衙门解决?可知聚众闹事、引发伤亡是要受杖责之刑的?”
岂料,那母子二人听了受刑,半点惧意皆无,反而昂起下巴鼻孔朝天。那妇人看着四十出头,嘴角高高翘起,嚷道:“就算引发伤亡,我儿也不必受刑。我儿有癔症,他犯病了。你们这几个当兵的,当我不懂律法?朝廷有赦令,患癔症者伤人,免刑!呵,就算杀人……”
那白发妇人一听这话,登时发了狂,若不是一个亲兵反应极快地拉住她,她就要扑上去咬下那母子两块肉来:“呸!你个毒妇!毒妇生出畜生!你儿子有个屁癔症!”
“诶诶诶,军爷,你看到了,她辱骂我,还意图打我,你要治她的罪!”
景渔冷眼看着那对母子,正要说话,围观的百姓里有人认出了她,有人对着那白发妇人喊道:“吴嫂子,你快伸冤呐!骑马的是景将军,是总督府的景将军!”
那妇人先是一愣,而后就扑倒在景渔马下:“景将军!景将军为我做主!我女儿死得好惨!凶手就是他……”
那对母子原本以为景渔等人只是普通的兵士,云南府的军营里有不少女将和女兵,不足为奇,可一听眼前之人是景总督的景时,二人便慌了神,那男子着急忙慌地要去捂白发妇人的嘴,她娘已经自己嚷了出来:“我儿当时是癔症犯了,癔症犯了,朝廷都说了,癔症杀人不算杀人!”
行,都不用审,自己都招了。景渔沉了脸,左右亲随见了,又有一人上前一脚将那男子踢翻在地,喝道:“将军面前,尔安敢行凶!”
景渔翻身下马,杜嘉禾也赶紧下来,一亲随忙将跪倒在地的白发妇人扶起,那妇人本来已经万念俱灰,此时见了一线生机,浑身颤抖地看向景渔,想将冤情说出,牙齿却忍不住震颤着,嘴唇磕磕碰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将军……我女儿……”
景渔了然,指着那男子,问:“他杀了你女儿?”
妇人含泪点头。
“衙门放了他?”
“衙门说……他……癔症……失心疯……朝廷……朝廷……赦免……我……民妇不懂……”那妇人嘴唇哆嗦着,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但是景渔一行都听懂了。
就在此时,又有几人匆匆赶来,为首一人自报家门:“见过景将军,我是本府捕头,方才有人报案,说有刁民在此闹事,小人奉命前来捉拿。”
景渔却不理他,她脸色阴沉,招手唤来一人:“去,拿我的手令去按察使司调卷宗,把审理此案的推官提去总督府见我。”
那亲随应声就要走,那捕头急了,忙拦道:“景将军,小人见过这三人!此案乃是知府亲自审理的!”
“哦?”景渔扫他一眼,明明是冬日,那人的额角却开始冒汗。
他顾不得去擦,急声解释:“此案并不复杂,南夏律法也定了杀人偿命,只是上个月,刑部下发了新的赦令,刑部员外郎贾大人上书,道是身患癔症者,犯病时失去神志,致人死伤而不自知,伤人杀人都非其本意,上天有好生之德,当给他们一个机会改过自新,陛下仁心厚德,特赦癔症伤人者,无罪。”
“就是就是,我儿有癔症,杀人无罪!无罪!”
“我有失心疯,我有失心疯……”
那对母子听了,又来了精神,虽被景渔的亲随按倒在地上,仍不忘给自己分辩。而那白发妇人则是含泪看着景渔,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景将军!这样可好,我将这对母子,以聚众斗殴的罪名押进大牢?至于这位,这位苦主,就算了。今日之事与她无关,您看?”
终于,景渔冷笑一声:“这朝廷,还真是变了!我景杜先祖的免死金牌,是浴血沙场、九死一生才换来的。怎么?如今,得个失心疯就能拿金牌了?这免死金牌,什么时候跟菜市口的白菜一个价了?既是失心疯,怎么不杀他爹杀他娘?不上山杀土匪,不下海杀强盗,专挑妇孺下手?”
那白发妇人失声哭了出来:“将军!”
“景将军——”
“放心,我不为难你。你一个捕头,律法不是你改的,命案也不是你审的,你既奉命前来,就做你的事,去疏散看热闹的百姓吧!来人——”
“在!”十几个军士齐齐应声,响彻方圆两条街道,直接把那对母子吓得再次瘫软在地。
“将地上这疯子押去城防大营。既是失心疯发作,又这么喜欢攻击人,就送他去跟将士们做攻防演习吧!”
“我不!我不!我有癔症,我是疯子,你不能杀我,朝廷说了我无罪,我犯病了!”那男子哭喊着挣扎,两个亲兵见景渔面露不耐,直接伸手往他后脑一敲,打晕拖走了。
“儿子,儿子——我的儿子!”那妇人急得大喊,刚想对着景渔咒骂两句,又被她的阵仗吓得低头收声。
百姓尚未散去,都被方才一幕震住了。
景渔本来回身上马要走,忽然,又偏头对身侧一人朗声说道:“你,拿我的手令去总督府,让总督府驰令云南府各州县衙门,即日起,凡有失心疯伤人、杀人者,通通押往驻地军营,给将士们做攻防演习!”
景渔是习武之人,这几句话她是放开了嗓子说的,不止是围观的百姓,就连附近商铺里的店家和顾客都听得一清二楚。
“呵!失心疯?攻击妇孺?这么能打是吧?那我就赏他们一个机会,报效南夏!”
说完,一行人等上马,继续往东门而去。
直到景渔一行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人群中才爆发出几声叫好:“对,就该这么办!”
有人上前扶住白发妇人,是刚才提醒她说话之人:“吴嫂子!我送你回去吧!好了,大丫的仇报了!”
那妇人一直怔怔地望着景渔消失的方向,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对扶着她的人指指城门的方向,又指指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吴嫂子,景将军替你伸冤了!高祖爷时就说过,景杜存,南夏兴,景杜将士就是咱们南夏百姓的守护神。走吧,咱们回家,给大丫上柱香,告诉大丫……”
那白发妇人被搀扶着走了两步,突然大喊一声“儿啊”,痛哭出来!
“捕头,咱们也走吧。”
为首的捕快点点头,对着人群挥手:“都散了!再有聚众闹事者,直接押回大牢!”
“捕头,要把她押回去吗?”一个捕快指着还瘫在地上的妇人问道,是那疯子的娘。
“算了,咱们走。”
人群散去,没人再理会那妇人,那妇人却突然抬头,对着景渔离开的方向,恶狠狠地骂道:“我要去京师告你!我儿失心疯,无罪!无罪!我要去京师告你!”
一行人出城之后,景渔突然扬鞭,她的坐骑是西凉军马,瞬间就跃了出去,甩开众人,一骑绝尘。
杜嘉禾忙挥鞭跟上。只是不管她怎么追,都追不上景渔。她知道,景渔今日气得不轻,也是,先是那道圣旨,又是那道赦令,甘泉宫那位真是离亡国之君不远了!
眼看着景渔就要把她和众亲随甩没影,前方又突然扬起一阵灰尘,是景渔勒马停下了。
杜嘉禾气喘吁吁地追上去,问道:“七姐姐,怎么了?”
景渔已经换了一副神色,看向杜嘉禾,道:“我想岔了,不该等到暗卫传回消息再去京城,我要即刻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