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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冰底暗流之觉醒的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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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道》09
第一卷 诡道与着道
第三章 冰底暗流
09 觉醒的微光
北京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细密的雪粒敲打着农业部大楼的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陈望道裹紧了呢子大衣,怀里的保温箱沉甸甸的——里面装着从青冈县收集来的"铁角豆"和"油金豆"标本,豆粒被仔细地包裹在湿润的脱脂棉里,像是被精心呵护的火种,在严寒中保持着生命的温度。
会议室里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满室的凝重。长条桌上摊开着□□发展研究中心刚刚发布的《大豆产业危机报告》,封面的红色印章格外醒目,像一道深深的伤口。报告里的图表触目惊心:2005年中国大豆进口量突破2600万吨,首次超过国内产量;外资控股企业掌控75%的压榨产能;东北大豆种植面积较2001年缩减40%......每一个数字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与会者的心上。
"各位,"主持会议的农业部副部长敲了敲桌子,声音低沉,"这份报告,是给我们敲响的警钟。大豆产业的教训,必须深刻吸取——今天请大家来,就是要讨论'主粮安全红线'该怎么划定。"
话音刚落,角落里就有人小声议论:"粮食市场全球化是大势所趋,主粮也该适当放开,引进竞争才能提高效率。我们不能总是抱着保守的思想不放......"
陈望道猛地站起来,怀里的保温箱差点脱手。他快步走到会议桌前,打开箱子,将两盘大豆标本推到众人面前,豆粒在灯光下泛着不同的光泽:"请大家看清楚!这是咱东北的老品种,抗逆性强,不用依赖外资种源;而现在市场上的进口豆,看着光鲜,却得年年买人家的种子!"他抓起一把"铁角豆",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大豆已经失守,我们丢了油瓶子;如果主粮再失守,我们要丢的就是饭碗!这是生死存亡的问题!"
有人反驳:"主粮和大豆不一样,国家有储备,不怕外资冲击。"
"储备能当饭吃吗?"陈望道的手指重重戳在报告上的"外资渗透路径图","他们先低价倾销挤垮本土企业,再资本收购控制产业链,最后用种源卡脖子——这套手段,在大豆身上已经演练过一遍了,难道还要在小麦、水稻上重演吗?"他突然提高声音,"我建议,主粮自给率必须守住98%!种源、仓储、流通,全链条都要掌控在自己手里,这是底线,谁也不能突破!"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雪花敲打窗户的细碎声响。副部长拿起一粒"油金豆",在指间轻轻捻动,沉吟良久:"望道同志说得对,底线不能破。"他转向众人,语气坚定,"'主粮安全红线'就按98%划定,水稻、小麦、玉米,核心产区严禁外资收购,种源研发经费翻倍!我们要牢牢把饭碗端在自己手里!"
陈望道看着那粒在副部长指间滚动的豆子,突然想起王福顺的话:"豆子金贵,是因为它能长出新的希望。"此刻,他觉得那些藏在保温箱里的种子,正在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光。
而在太平洋彼岸的加州大学图书馆,又是另一番光景。
陈砺石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窗外是加州的灿烂阳光,与北京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屏幕上显示着美国农业部的数据库,中国大豆进口量的曲线像一条疯长的藤蔓,从2001年的1394万吨,一路攀升到2005年的2659万吨。他调出同期的国际粮商财报,ADM、嘉吉的净利润增长率,竟与中国大豆进口量曲线高度重合。
"巧合吗?"他喃喃自语,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父亲寄来的《大豆产业危机报告》复印件就压在电脑下,上面有父亲用红笔圈出的一句话:"外资操控市场的核心,是信息不对称。"
就在这时,图书馆的门被推开,一阵冷风吹进来。陈砺石抬头,看见几个外国同学抱着书走过,其中一个笑着说:"中国的粮食市场,迟早都是我们的天下。他们连大豆都守不住,还能守住什么?"
那句话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他猛地合上电脑,从书包里翻出父亲寄来的另一样东西——一包用棉布裹着的"油金豆"种子。这是父亲特意让王福顺托人捎来的,附言里写着:"让砺石看看,咱的种子,在国外也能发芽。"
陈砺石把种子揣进怀里,走到图书馆外的草坪上。加州的冬天不冷,草叶上还挂着露水。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挖开泥土,埋下三粒"油金豆",用指尖轻轻压实。"等着吧,"他对着泥土轻声说,"总有一天,你们会回到自己的土地上,在那里生根发芽。"
远处的教学楼传来钟声,惊起一群鸽子。陈砺石望着鸽子飞过的天空,突然觉得口袋里的种子在发烫——那是父亲传递给他的接力棒,是一个民族在粮食战场上,尚未熄灭的火种。
王福顺正在给豆种做冬藏。县农技站的小李踩着积雪跑来,脸上带着难得的笑容:"王大爷,好消息!国家要划'主粮红线'了,以后种小麦、玉米,国家都给兜底!"他顿了顿,声音激动起来,"陈教授还托我给您带话,您的'铁角豆'被选进国家种质库了,以后会培育成新品种推广!这可是天大的荣誉啊!"
王福顺的手停在装豆种的陶缸上。缸里的豆子铺了厚厚的干沙,这是他祖传的储藏方法——防潮、防虫,还能保持活性。他想起春天时,二柱子劝他"改种玉米划算",他说"豆子不能断种";想起夏天时,粮站压价收购,他说"豆子金贵";现在看来,那些犟脾气,都犟在了点子上。
"根生,"他喊来儿子,指着陶缸,"把这缸豆种分一半给村里人,告诉他们,国家要保咱的地了,开春多种点豆,总有盼头。要让大伙知道,咱们的坚持没有白费!"
王根生搬陶缸时,发现缸底刻着一行小字,是爷爷那辈传下来的:"仓中有豆,心中不慌。"他突然明白,这缸豆子里藏的,不只是种子,更是老辈人对土地的敬畏,对生存的底气。在告诉我们"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王福顺想着,过不了多久,南繁基地的实验室里,他的"铁角豆"长出了新苗,绿油油的,格外健壮;南通的榨油厂重新挂上了"国产大豆收购点"的牌子,前来卖豆的农民排成了长龙;还有孙子王超、孙女王苗蹲在豆田里,像他小时候那样,数着饱满的豆荚,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与此同时,在南通的老城区,林建军的"老林笨榨"油坊又是另一番景象。
腊月的寒风吹过青石板路,林建军正在油坊里忙碌着。灶台上的火苗欢快地跳跃,大铁锅里的大豆"噼啪"作响,散发出浓郁的焦香。他用的还是那台老式榨油机,虽然效率不高,但榨出的油格外香醇。
"林老板,今天有新油吗?"巷口杂货店的张婶掀开门帘进来,手里提着个空油桶,"我家那口子说,你这笨榨油炒菜,不用放葱姜都香。街坊们都说,还是老手艺靠得住。"
林建军直起身,用粗布擦了擦汗:"刚榨好的,您闻闻。"他舀了一勺清黄的油,倒进瓷碗里,油面泛着细密的泡沫,凉透后结出一层浅黄的脂,那是国产大豆特有的"油衣"。
张婶用指尖蘸了点,抿了抿嘴:"就是这味儿!比超市里那'金龙鱼'香多了。给我打5斤。"她看着墙角堆着的麻袋,上面印着"黑龙江青冈县大豆","还是用的老家豆子?"
"嗯,托王根生从东北发的。"林建军把油桶装满,用秤称了称,又添了半两,"今年那边豆价涨了点,但豆子瓷实,出的油也稠。咱们这是'真材实料',不搞那些虚的。"
他知道,这豆子比进口转基因豆贵三毛,榨一斤油成本要高八分钱。但每次收到王根生寄来的豆子,他都要倒在筛子里仔细挑拣——有次挑出半捧带虫眼的,王根生在电话里急得直骂:"俺爹非说这是'铁角豆'的老品种,抗虫性差点,但味儿正,让你别嫌弃。"
林建军怎么会嫌弃?那虫眼豆炒出来的油,带着股野劲的香,像极了他刚开油坊时,王福顺蹲在车间门口啃着馒头说的:"豆子要带点土气,才叫豆子。"
而在太平洋的另一端,陈砺石的觉醒正在深化。
夜深了,加州大学图书馆的灯还亮着。陈砺石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父亲说得对,粮食战争最后拼的不是资本,是人心——有人愿意种,有人愿意榨,有人愿意吃,这产业链就断不了。王福顺大爷守护豆种,林建军坚持传统工艺,张婶选择国产豆油......这些都是微光,但千千万万的微光汇聚在一起,就能照亮前路。
我们要做的,不是简单地抵制外资,而是要建立自己的体系。就像父亲说的,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在全球化背景下,我们既要守住底线,也要善于学习,取长补短......"
他想起父亲在信中的嘱咐:"砺石,你在国外要好好学习人家的长处,但更要记住我们的根本。科技很重要,但比科技更重要的是人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个道理放在哪里都适用。"
合上笔记本,陈砺石走到窗前。加州的夜空星光灿烂,但他知道,最亮的星永远在故乡的方向。那些深藏在黑土地里的豆种,那些坚守在榨油坊里的老手艺,那些选择国产油的普通消费者......他们都是这个民族的微光,虽然微弱,却从未熄灭。
第二天清晨,王福顺早早起床,发现仓房的门槛上放着一封信。
是陈望道写来的:
"福顺老哥:
见字如面。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铁角豆'在国家种质库安家了。专家们都说,这是难得的宝贝。
现在国家已经划定了主粮安全红线,咱们的坚持没有白费。但是斗争还没有结束,那些想要控制我们粮食命脉的人还在暗中活动。
希望你继续守护好那些老品种,它们是我们最后的防线。
春天就要来了,种子该下地了......"
王福顺把信仔细折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他走到院中,抓起一把黑土,让土屑从指缝间缓缓流下。朝阳初升,给白雪覆盖的田野镀上了一层金色。
"根生,"他对着屋里喊,"准备准备,开春咱们多种五亩豆!"
雪开始化了,屋檐下的冰凌滴着水珠,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王福顺看来,那是春天走近的脚步声。
微光已经点亮,虽然还不能照亮所有黑暗,但至少让人看到了方向。在这个冰雪消融的早晨,希望正在黑土地下悄悄萌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