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王》西幸榆中

3、葡京月色

　　利景贤的书房，成了何鸿燊在澳门的第一个课堂。这里没有船坞的腥咸，只有书卷的墨香和咖啡的醇厚。利景贤欣赏这个年轻人的胆魄，更惊讶于他远超年龄的悟性与审慎。

　　何鸿燊并未因得到赏识而忘形。他从利景贤交办的一些边缘商务做起——协调船期、核对账目、与三教九流的供货商周旋。他做得一丝不苟，将金牙炳那条线上学来的江湖规矩，与利氏商行正行的商业逻辑慢慢融合。他很快发现，澳门这片弹丸之地，华洋杂处，律法缝隙间充斥着灰色地带，真正的游戏规则，往往写在台面之下。

　　一次，利氏商行一批从南洋运来的贵重木材在码头被一伙背景复杂的势力扣下，声称手续不全，索要巨额“罚款”。派去的几个经理都无功而返，对方态度强硬。

　　利景贤将目光投向了何鸿燊。“鸿燊，你去试试。不是要你动武，看看能不能谈。”

　　何鸿燊领命而去。他没有直接去码头交涉，而是花了半天时间，通过以往跑船时结识的关系，摸清了对方头目的底细——一个嗜赌如命、最近在赌场欠下高利贷的小头目。

　　何鸿燊没有带钱，只身前往。见到那小头目，他避开木材的话题，仿佛偶遇般聊起了赌经，不经意间点出澳门几家赌场放债的规矩和最近追债的风声。看着对方渐渐发白的脸色，何鸿燊才话锋一转：

　　“兄弟，利先生的货，放在码头日晒雨淋，可惜了。你行个方便，让他挪个地方。至于你手头紧……我或许可以跟利先生说说，预付一笔运费，应应急？”

　　威逼化为利诱，僵局瞬间破解。木材顺利运回，何鸿燊用远低于“罚款”的代价解决了问题，甚至让对方欠下一个人情。

　　利景贤听闻全过程，良久，叹了一句：“后生可畏。”

　　此事之后，何鸿燊开始接触利氏更核心的业务，也逐渐在澳门华商圈子裏有了些许名号。人们都知道利景贤手下多了个叫何鸿燊的年轻人，脑子活，路子野，办事漂亮。

　　在一个由澳门葡籍官员举办的慈善晚宴上，利景贤带上了何鸿燊，意在让他拓宽人脉。水晶灯下，衣香鬓影，葡语、粤语、英语交织。何鸿燊穿着得体的西装，举止从容，但他清醒地知道，自己与这个真正的上流社会，仍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

　　直到他在露台，看到了那个身影。

　　女孩一身洁白的西洋晚礼服，裙摆如月光流淌，颈间一串简单的珍珠项链，衬得她肌肤胜雪。她并非艳光四射，却有一种混血儿独有的、清丽脱俗的气质，仿佛喧闹宴会中一抹安静的月光。她正与一位葡籍官员轻声交谈，葡语流利，姿态优雅。

　　何鸿燊一时有些怔住。利景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低声道：“那是黎婉华，‘澳门街第一美人’。她父亲是澳门著名的葡籍律师，家族在葡人圈子裏很有声望。”

　　就在这时，黎婉华似乎察觉到注视，转过头来。她的目光与何鸿燊相遇，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怯或回避，而是带着一丝淡淡的好奇与审视。何鸿燊心中一动，举杯向她微微致意。黎婉华顿了顿，也报以一个礼貌而疏离的浅浅笑容。

　　那晚，何鸿燊设法通过利景贤引荐，与黎婉华有了短暂的交谈。他谈吐得体，风趣而不失分寸，偶尔提及香港的见闻和商业上的见解，也与黎婉华所受的西式教育颇有共鸣。他感受到黎婉华目光中的审视渐渐化为了淡淡的欣赏。

　　“何先生似乎对澳门很有兴趣？”黎婉华问，她的粤语带着柔软的口音。

　　“澳门是片福地，”何鸿燊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诚恳，“或许，还有我等待的机缘。”

　　此后，何鸿燊开始了有意的追求。他制造“偶遇”，送她不太过贵重但别出心裁的礼物，与她讨论时局、文学。他知道，打动这样的女子，仅靠财富或莽勇是不够的，需要的是耐心、尊重和精神的共鸣。黎婉华也从最初的好奇，渐渐被这个背景复杂却充满雄心与魅力的年轻人所吸引。

　　然而，阻力随之而来。黎婉华的父亲，那位严谨的葡人律师，对女儿与一个出身破落家族、从事着不清不白生意的“冒险家”交往极为反对。

　　“他给不了你稳定和体面！”父亲的话斩钉截铁。

　　何鸿燊没有被吓退。他更加努力地经营事业，借助利景贤的平台，他的生意逐渐步入正轨，积累了可观的资本和人脉。他让黎家看到，他并非池中之物。

　　在一个月色很好的晚上，何鸿燊与黎婉华并肩走在南海湾的堤岸上。

　　“我父亲的态度，你知道的。”黎婉华轻声说。

　　“我知道。”何鸿燊停下脚步，望向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婉华，我无法选择我的出身，但我可以决定我的未来。我现在或许不能给你一个葡人律师眼中的‘体面’，但我可以向你保证，终有一天，我会让澳门这座城市，记住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黎婉华看着他被月色勾勒出的坚毅侧脸，沉默了片刻，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臂弯上。

　　“我信你。”她说。

　　这一刻，何鸿燊知道，他不仅赢得了美人的芳心，更是在征服澳门的棋局上，落下了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与黎家的联姻，将为他打开通往葡人上流社会的大门，这是他单凭商业手段难以企及的身份背书。

　　爱情与野心，在葡京的月色下，悄然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