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戏》满陇桂雨

22、意外的友善

　　静心苑的日子，如同一潭被投入无数秘密却依旧表面平静的死水。
　　云鸢谨守着“云小鸢”的本分，在压抑的药香与无形的审视中，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
　　谢无妄装病的判断已在她心中扎根，谢府内部暗涌的权力斗争也让她更加警惕，然而，线索似乎到此停滞，她像一只被困在琉璃罩中的飞蛾，看得见外面的光景，却找不到突破的缝隙。
　　这日，她被临时指派去打扫连接内院与外院的一处小花园。
　　这里比静心苑多了几分生气，虽已是深秋，仍有几簇晚菊倔强地开着，假山嶙峋，池水虽已结了一层薄冰，却也能想象夏日的潋滟。
　　相较于其他地方森严的规矩，这里偶尔会有内院的女眷经过，气氛略微软化些。
　　云鸢拿着比她人还高的扫帚，低着头，认真地清扫着石径上的落叶。
　　她刻意放慢动作，将自己融入这园林的背景之中，不惹人注意。
　　正当她清扫到一株老梅树下时，一个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在她身后响起：
　　“喂，你就是那个来给无妄表哥冲喜的小子吗？”
　　云鸢动作一顿，心头微紧。
　　她缓缓转过身，只见一个穿着鹅黄绫袄、葱绿撒花裙的少女，正站在几步开外，歪着头打量她。
　　那少女约莫十三四岁年纪，梳着双环髻，簪着几朵小小的珠花，面容娇俏，一双大眼睛清澈灵动，如同山涧清泉，不染丝毫杂质，透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她身后跟着一个同样年纪的小丫鬟，亦是满脸好奇。
　　云鸢连忙放下扫帚，垂下头，做出惶恐不安的样子，讷讷道：“是……是，小的云小鸢，见过……小姐。”
　　她不知对方身份，只能以“小姐”相称。
　　那少女见她如此拘谨胆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摆了摆手：“哎呀，你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叫陈婉儿，是无妄表哥的表妹，你叫我陈姑娘就好。”
　　她语气活泼，毫无架子，自顾自地走近了几步，绕着云鸢走了半圈，目光里满是新奇，“我听说来了个冲喜郎，一直想瞧瞧是什么模样，原来就是你啊？看起来……嗯，倒是挺清秀的，不像个煞星。”
　　她言语天真，甚至有些口无遮拦，却奇异地并不让人感到被冒犯。
　　云鸢心中警惕未消，面上却愈发显得局促，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只将头埋得更低：“小的……小的不敢。”
　　陈婉儿见她这副模样，觉得甚是有趣，又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般说道：“你别看无妄表哥现在病恹恹的，整天裹着大氅咳个不停，小时候他可皮实了，身体好得很呢！”
　　这话如同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云鸢心头的迷雾！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震惊，虽然迅速被她压下，重新换回怯懦，但那瞬间的失态，还是落在了陈婉儿眼中。
　　陈婉儿却浑然未觉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依旧沉浸在回忆里，带着几分怀念和天真，继续说道：“是真的！我小时候来外祖家小住，无妄表哥可照顾我了。
　　他还偷偷带我去后园爬过那棵最高的老枣树呢！摘了枣子也不洗，在身上蹭蹭就吃，可甜了！为这个，他还被姑父发现，狠狠罚跪了祠堂呢！”
　　她说着，还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花园深处某个方向，仿佛那棵老枣树还在原地。
　　爬树？偷枣？被罚跪？
　　这几个与如今“病弱公子”形象截然相反的词汇，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云鸢的心上，与她之前观察到的所有疑点——那过于整洁的指甲，书案上的地理志，长势喜人的兰草，药渣中的人参灵芝——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无可辩驳的证据链！
　　谢无妄，绝非天生体弱！他曾经是一个健康活泼、甚至有些顽皮的少年！
　　陈婉儿这看似天真无心的话语，恰恰从最不可能作伪的视角，为她那“谢无妄装病”的判断，提供了最有力、最颠覆性的旁证！
　　云鸢心中已是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显露。
　　她强迫自己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腼腆而茫然的笑容，仿佛只是听了个有趣的、却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低声道：“是……是吗？公子小时候……真厉害。”
　　陈婉儿见她反应平淡，只当她是胆小不敢接话，也觉得有些无趣，便摆了摆手：“好啦好啦，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去给姑奶奶请安呢。
　　你好好扫地吧！”
　　说着，便带着小丫鬟，如同一只快乐的蝴蝶，翩然朝着内院方向去了。
　　云鸢站在原地，握着冰冷的扫帚杆，久久未动。
　　秋风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从她脚边掠过。
　　空气中残留着陈婉儿身上淡淡的、甜美的花香，与她带来的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健康活泼的少年，为何要伪装成缠绵病榻、行将就木的模样？是为了躲避二房、三房的明枪暗箭？还是与他那“去得不明不白”的生母有关？这伪装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等惊心动魄的真相？
　　陈婉儿的出现，像是一道意外的光，短暂地照亮了迷雾的一角，却也让这迷雾显得更加深邃、更加危机四伏。
　　云鸢缓缓蹲下身，继续默默地清扫着落叶。
　　动作机械，心神却已飘远。
　　谢无妄为何要从一个健康活泼的少年，变成如今的病弱模样？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才是解开谢府所有谜团的核心钥匙。
　　而她，似乎离这把钥匙，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