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叫我林同学》渡梦仙

6、小猫呲牙JPG.

　　第一次排练在孟钰、莫子棋的插科打诨，林今羽、陆谨言之间微妙的氛围中结束。几天后，第二次排练如期而至。

　　剧组其余人按照时间陆陆续续地抵达排练室。

　　陈嘉贤是最晚到的一个，双手插兜，下巴微抬，维持着那副“本少爷屈尊降贵”的架势。他的几个小跟班也杵在排练室角落，试图给自家老大撑场面。

　　排练开始，轮到陈嘉贤的“标签守护者”与林今羽的“影”对峙的戏份。

　　“站住！”

　　陈嘉贤上前一步，按照剧本要求，厉声呵斥，

　　“‘水晶’就应有水晶的样子，远离那些会带来尘埃的低劣存在！——回到你该在的镜中去！镜世界不需要‘异常’！”

　　陈嘉贤念完最后一句台词，气势十足地用手指向林今羽。

　　现场安静了一瞬。

　　陈嘉贤心里咯噔一下。

　　“卡！”

　　孟钰第一个出声，他摸着下巴，难得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上下打量着陈嘉贤，点了点头：“不错啊陈嘉贤，这劲儿对了！就是这个目中无人的感觉！”

　　旁边的几个原本只是围观、同属道具组或灯光组的（一）班同学也小声议论起来：

　　“没想到陈嘉贤演反派还挺像的……”
　　“是啊，那种瞧不起人的劲儿，根本不用演吧？”
　　“嘘！小声点！”

　　他几乎是本色出演，将那种基于出身和规则的、高高在上的傲慢表现得淋漓尽致，语气里的不屑和排斥几乎要溢出来，脸上也带着发自内心的嫌恶表情。

　　但莫子棋感觉有点不舒服，小声对江不明说：“他这……演得也太真了吧，听着怪难受的。”

　　陈嘉贤看着身边人的反应，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正准备用惯常的冷哼来掩饰尴尬。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这里的情感，可以更复杂一点。”

　　循声望去，说话的是林今羽，正低头看着剧本。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陈嘉贤，没有厌恶，没有嘲讽，只有一种纯粹的、分析剧本的客观。

　　“标签守护者并非单纯的恶，”

　　林今羽的声音清晰而稳定，

　　“他本身也是规则的产物，甚至可能是规则的受害者。他的排斥里，或许还夹杂着一丝对被打破既定秩序的恐惧，以及……对‘影’敢于反抗的、连自己都无法承认的隐秘羡慕。”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刚才表现出来的傲慢和排斥，情绪很到位，外形和气质也贴合角色。如果能再加入一点我刚刚说的层次，这个角色会非常出彩。”

　　排练室里安静了一瞬。

　　对上林今羽平静无波的眼睛，陈嘉贤愣住了。他预想中的嘲讽和指责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林今羽如此客观，甚至带着一丝……认可的分析？他说……我的外形气质贴合？情绪到位？

　　陈嘉贤没回话，场面一时间陷入寂静。

　　陆谨言率先反应过来，他走到陈嘉贤身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真诚：

　　“说得好，陈同学，你刚才那段确实很有压迫感，把我们都带进戏里了。如果能再加点层次，肯定更棒！”

　　孟钰难得没有唱反调，反而带着点艺术家审视作品的眼光，摸着下巴笑嘻嘻地点评：“嗯…这么一说，你这张‘臭脸’演这种顽固派，确实天赋异禀。”

　　“那确实！”莫子棋立刻跟上，她向来情绪变如风，“陈嘉贤，没想到你还有这天赋！刚才我都差点被你唬住了！”

　　连一旁的岑云也微笑着颔首：“陈嘉贤同学确实很适合这个角色。”

　　那几个原本在角落当背景板的小跟班，看到自家老大被主角团和班长轮番夸奖，与有荣焉地挺直了腰板。

　　陈嘉贤站在原地，感觉脸上有点发烫。他长这么大，听过无数奉承，但那些话都隔着一层利益的纱。而此刻这些称赞，虽然有些听起来怪怪的特指孟钰，却异常直接和…真诚。尤其是林今羽那句“情绪到位，外形气质贴合”，像一股暖流，流淌间穿过他全身。

　　他强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声音也比平时弱了几分：“……哼，算、算你们有眼光。我，就是稍微认真一下而已。”

　　然而与陈嘉贤说出的话不符的是——接下来的排练，他整个人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虽然依旧努力板着脸，试图维持人设，但念台词时明显认真了许多，甚至在林今羽和孟钰再次给他讲戏时，他会别扭地“嗯”一声，然后偷偷按照建议调整。

　　排练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孟钰宣布休息十五分钟。大家瞬间松懈下来，三三两两地找地方坐下喝水、活动筋骨。

　　莫子棋像只脱缰的小狗，立刻冲向自己带来的零食袋，掏出一堆花花绿绿的包装，热情地招呼：“来来来，补充能量！我带了超多好吃的！”

　　江不明第一个响应，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帮忙分发。

　　陈嘉贤看着这情形，也指挥自己的一个小跟班过来：“去，买点喝的回来……多买些”虽然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但是后面加上的一句暴露了他的心思。

　　陆谨言很自然地拿起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瓶盖，然后递给了坐在窗边看剧本的林今羽。“喝点水。”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

　　林今羽抬眼看了看他，顿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这一幕，恰好被坐在不远处、正矜持地小口喝着自己带来的进口功能性饮料的陈嘉贤看到了。

　　被关心。他撇了撇嘴，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感觉自己的高级饮料好像也没那么香了。

　　就在这时，莫子棋举着一包巧克力饼干蹦跶过来，笑容灿烂地递到陈嘉贤面前：“陈嘉贤，尝尝这个！可好吃了！排练辛苦啦！”

　　陈嘉贤愣了一下，看着眼前包装精致的饼干和莫子棋毫无阴霾的笑脸，下意识就想习惯性拒绝。但话到嘴边，想起刚才的种种，他硬生生把“不吃这种平民零食”的话咽了回去，略显僵硬地伸手接了过来，含糊地应声：

　　“……哦。”

　　莫子棋见他接了，又欢快地给下一个人分发去了。

　　陈嘉贤看着手里的饼干，犹豫了一下，还是撕开咬了一口。浓郁的巧克力味在嘴里化开……嗯，味道居然还不错。

　　另一边，孟钰正拉着林茉清讨论下一场戏的走位，两人靠得很近，孟钰说得眉飞色舞，林茉清则微微侧头，专注地听着，偶尔点头。

　　林今羽喝完水，目光扫过剧本上“标签守护者”的一段独白，他沉吟片刻，忽然抬头看向正在默默啃饼干的陈嘉贤。

　　“陈嘉贤。”

　　“咳……干嘛？”陈嘉贤懒散地靠在舞台边听见声音瞬间站直，还差点被饼干屑呛到，又努力维持镇定。

　　“你下一场的独白，重音可以放在‘秩序’和‘永恒’这两个词上，节奏再放缓一点，会更有效果。”林今羽用他那特有的、讨论学术问题般的平静语气说道。

　　陈嘉贤又是一愣。林今羽……这是在主动给他讲戏？

　　陆谨言也凑了过来，笑着补充：“对的，那段独白是角色内心信仰的体现，语气可以更偏执一点，你刚才的处理稍微有点流于表面的凶了。”

　　若是平时，被两人这样“指点”，陈嘉贤早就不爽了。但此刻，他看着林今羽平静无波的眼神和陆谨言真诚的笑容，心里那点别扭奇异地消散了。

　　他甚至觉得……他们好像真的在帮自己把角色演得更好。

　　陈嘉贤拿着饼干的手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最后别扭地挪开视线，盯着剧本，闷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我试试。”

　　休息结束，排练继续。

　　轮到陈嘉贤那段关键独白。他深吸一口气，回想起林今羽和陆谨言的话，努力调整状态。

　　“唯有绝对的秩序……方能铸就永恒！”他放缓了语速，将重音落在关键词上，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傲慢，而是注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与信仰。

　　“卡！就是这个感觉！”孟钰第一个喊了出来，眼睛发亮，“对味了呀陈嘉贤！保持住！”

　　站在他对面的林今羽也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陈嘉贤心里瞬间像炸开了一小朵烟花，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涌了上来。他强忍着想笑的冲动，下巴抬得更高了，但这次，不再是虚张声势的傲慢，而是带着点“看吧本少爷就是厉害”的，真实的得意。

　　排练结束时，陈嘉贤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状似无意地对身边的小弟低声说：“看到没？演戏也是需要天赋和悟性的。”语气里的炫耀几乎藏不住。

　　而且回去的路上，他哼起了不成调的歌。他再次对小弟强调：“这帮人……嗯，确实还行。那个林今羽，眼光不错；陆谨言，也还算会做人……”

　　小弟开口抢答道：“明白了老大！以后他们都是我们半个自己人！”

　　陈嘉贤轻哼了一声，倒是没出口否认。

　　排练室的门“咔哒”一声轻响，将陈嘉贤那点强装镇定的得意和小弟们懵懂的附和关在了外面。

　　排练室内陷入了一种短暂的、奇异的安静，与刚才那种带着点鸡飞狗跳的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几秒钟后。

　　“噗——”

　　莫子棋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她指着门口的方向，笑得弯下了腰。

　　“我的天，你们看到他刚才那个样子了吗？耳朵尖都是红的，还要强撑着摆架子！好像被夸奖了之后拼命摇尾巴又硬要装作不在乎的大型犬！”

　　“子棋，你这个比喻……”江不明挠着头，也跟着傻笑起来，“不过好像还挺形象的哈？”

　　孟钰懒洋洋地靠在叠起来的垫子上，脸上满是玩味，他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林茉清：“哎呀，没想到啊，我们林大小姐一句客观评价，加上大家的夸夸，杀伤力这么大？直接给‘收编’了？”

　　林茉清神色依旧平淡，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刚才被孟钰弄乱的剧本边缘，淡淡道：“本心不坏，只是缺乏正确引导。”

　　“确实，”

　　岑云微笑着归拢桌上散落的文具，动作优雅从容，随口接话：

　　“陈嘉贤同学只是用傲慢掩饰了一些……更简单的需求而已。能这样顺利融入集体，是好事。”

　　陆谨言舒了口气，脸上是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他看向窗边的林今羽，眼神亮亮的：“这样真好，感觉我们班又团结了一点。” 他最乐见这种和睦的氛围。

　　所有人的目光，或直接或间接，都落在了从一开始就没怎么说话的林今羽身上。他正慢吞吞地收拾着自己的书包，将剧本仔细地夹好，拉上拉链。

　　感受到众人的视线，他抬起头，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用他那特有的、平铺直叙的语调，精准地投放了一枚“炸弹”：

　　“嗯，就是心智晚熟，像小学鸡。”

　　众人：“……”

　　短暂的寂静后——

　　“哈哈哈哈哈哈！小学鸡！！” 莫子棋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捶着桌子，“救命！今羽你太精辟了！可不就是那种想装逼又忍不住想跟好学生玩的样子吗！”

　　孟钰也笑得东倒西歪，靠在林茉清身上：“同桌！你这嘴……杀人诛心啊！”

　　连一贯清冷的林茉清都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岑云则是无奈地摇头轻笑，算是默认了这个过于形象但不太厚道的评价。

　　而被这吐槽精准命中笑点的陆谨言，反应与旁人却有不同。他先是笑起来猛地咳嗽了两声，像是被呛到，随即，那张英俊的脸上迅速漫开一层明显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他看向林今羽，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和一种……被某种反差萌击中的慌乱。

　　他没想到林今羽会用这么……生动又好笑的词语，这种反差让他心跳都漏了一拍，既觉得好笑，又莫名觉得这样的林今羽真实得可爱。

　　林今羽在众人爆笑和陆谨言明显意乱的目光中，依旧维持着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仿佛刚才那句精准吐槽不是出自他口。他背好包，径直朝门口走去。

　　“走了。”

　　陆谨言这才猛地回神，也顾不上自己还在脸红，立刻几步追了上去，像是生怕被丢下。他走在林今羽身侧，微微侧头看着他冷峻的侧脸，脑海里还回响着“小学鸡”三个字，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作一声低低的、带着无限包容和窃喜的轻笑。

　　夕阳的余晖将众人的影子拉长，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与“小学鸡”三个字形成了无比荒谬又和谐的反差。

　　陆谨言走到那个身影旁边，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略显沉重的道具包：“我帮你拿。”

　　这个小小的举动，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说明他此刻的心情——无论你是柔软还是锋利，在我这里，你的一切……

　　我都照单全收。

　　林今羽扫了他一眼，松开了手。

　　众人陆续离开排练室，走廊里回荡着轻松的谈笑声，讨论着刚才的趣事。

　　然而，跑在最前面、精力仿佛永远用不完的莫子棋，正比划着描述陈嘉贤强装镇定的样子。

　　突然，她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脚步猛地刹住，发出一声哀嚎——

　　“我靠，完了完了！”

　　跟在她身后的江不明吓了一跳，连忙问：“咋了咋了？！”

　　莫子棋哭丧着脸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大家：

　　“我忘了件大事！明天下午放学的服装会议，我还没通知陈嘉贤呢！我……我看他不好惹，都没加他好友呢！！”

　　她急得原地跳了一下，卷曲的双马尾都跟着一颤。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都笑了起来。

　　“还真是，”孟钰挑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咱们群里确实没他。”

　　“我来拉他吧。”陆谨言道。

　　说着他拿出了手机，语气温和：“我上次统计联系方式的时候加了他。”

　　“太好了！！谨言你就是我们的及时雨——陆江！！！”莫子棋立刻双手合十，表情由阴转晴。

　　听这逗趣的改编，众人又笑成一团。这时，林今羽平淡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现在通知，‘小学鸡’应该还没走远，跑几步或许还能追上当面说。”

　　他这话一出，大家又是一阵笑。

　　“林今羽！”莫子棋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不过说得也是哦，显得我们多不重视新成员似的！”

　　岑云微笑着拍了拍莫子棋的肩膀，安抚道：“好了，谨言已经去联系了。子棋，下次记得提前一点通知，给大家留出缓冲时间。”

　　“知道啦班长大人！”莫子棋吐了吐舌头，恢复了活力，扯着江不明又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了，“走走走，赶紧回家，我要好好构思一下明天的会议内容！”

　　小小的插曲迅速解决，谈笑声再次充满了走廊。夕阳的金辉笼罩着这群少年少女，他们并肩前行，影子紧紧相随，仿佛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