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溺》杳春生

1、Chapter1 难堪

　　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对等，他居于高位带着目的接近我，像是养宠物一样把我豢养在身边。
　　如果止步于此，当彼此的热情被快速耗尽时，我们便会再也不见，回归到各自的生活中去。
　　可他偏偏要越界。
　　这让我的心常常是满的，又是空的。
　　周怀向来不喜欢我化妆，他最爱我清水芙蓉的样子，那份刻意营造出的清纯，是他身边众多人中，独属于我的标签，所以大多数时候的我都是素面朝天，或者只涂淡色的口红。
　　但年底那场商务晚宴前，他亲自指定一件深蓝色丝绒礼服，颜色是沉静的，甚至有些老成，剪裁却极尽大胆，深V，露背，腰线收得极紧，勾勒出与我往常风格截然相反的成熟风情。
　　“会不会……太露了？”我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不自在地想去拉背后的布料，那里空荡荡的。
　　周怀走近，“就这样，很漂亮。”
　　心头那点不安，很快就被隐秘的喜悦冲淡。
　　我清楚这种场合的分量。
　　看似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暗流涌动的人情脉络与利益交割。
　　通常这种聚会，是带着明媒正娶的夫人出席的场合，是另一种形式的验明正身，宣告着家族同盟的牢不可破。
　　我从没敢奢望，他会把我推到这样的台前。
　　举办晚宴的酒店奢华得如同宫殿，水晶灯倾泻下璀璨的光芒，照得每个人脸上都蒙着层柔光。
　　周怀的手臂坚实，我挽着他，努力挺直腰杆，让自己看起来更配得上这身礼服，配得上他身边的这个位置。
　　刚踏入内厅不久，命运对我的嘲弄便来得又快又狠。
　　面前的女人穿着香槟色修身长裙，颈间佩戴着莹润的珍珠项链。
　　她气质雍容，珍珠耳坠温婉地衬着她的脸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正与一位年长的先生交谈，周身散发着松弛的，属于这里的从容。
　　徐姝雅，周怀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挽着周怀的手臂不自觉地僵硬，指尖冰凉。
　　情场就是这样。
　　无论两个人私下里如何心知肚明，一但在这种公开的场合狭路相逢，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永远矮一截，是需要避着躲着，无地自容的存在。
　　她无需证明什么，因为她站在那里，本身就是名正言顺的代名词。
　　徐姝雅的目光扫过来，先落在周怀身上，再轻飘飘地转向我。
　　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甚至连惊讶都没有，和我们初次打照面时一样，只有平静。
　　绝大多数的第三者会嫉妒正室，或者说是羡慕，这个可以光明正大摆在台面上的位置，可此时此刻的我却并不这么觉得。
　　正是这种居高临下的无视，让我像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既紧张又带着悲壮的兴奋。
　　周怀脸上的表情倒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沉稳，让人看不透的模样。
　　“周怀，”她声音温婉，听不出任何异样，“这位是……？”
　　她问得轻描淡写，这种故作不知的姿态，比直接的质问更让人难堪。
　　“李素，公司的项目助理，带她来见见世面。”
　　“哦？项目助理？”徐姝雅轻轻重复，尾音微微上扬，“李小姐这身裙子，挺特别的。”
　　“周太太今天也很漂亮，这种淡色确实衬得您年轻很多。”我站在那里，微笑着承受她温和目光下的凌迟。
　　“姐，聊什么呢这么投入？”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传来，打破这僵局。
　　徐子谦不知从哪里晃出来，手里端着杯洋酒，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他先是看了他姐姐一眼，然后目光落到我身上，没等任何人回答，走过来极其自然地揽住我的腰。
　　猝不及防的我，整个人撞进他怀里，鼻尖萦绕陌生的，带着烟草和陈皮的气息。
　　“我可算找到你了！”徐子谦的声音带着夸张的亲昵，响在我的头顶，“转眼你就不见了。”
　　他抬起头，嘴角那抹挑衅的笑容越发明显：“多谢姐夫刚才照顾我的女伴，现在物归原主了。”
　　物归原主四个字，被徐子谦咬得又重又清晰。
　　火药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浓烈得几乎要引爆周围虚伪的平和。
　　“放手。”周怀有些不悦。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冰锥刺在身上，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徐子谦嗤笑，非但没放手，反而把我搂得更紧，我的侧脸紧紧贴着他的西装，这亲密接触只让我感到无比的恐慌。
　　“素素明明是我今晚带来的女伴，是不是啊，素素？”他低头，看似温柔地问我，眼神里却带着逼迫。
　　“李素，”周怀的目光死死锁住我，声音低沉，带着压迫感，“过来。”
　　“怎么，姐夫身边站着别的女人可以，我带个女伴就不行？”徐子谦寸步不让，语气轻佻却带着狠劲。
　　他早就知道我和周怀的关系，此刻的行为，与其说是替我解围，不如说是更残忍的揭露和报复，将我们三人之间那层遮羞布彻底扯下，暴露在这满堂宾客若有若无的目光下。
　　那些或明或暗的，探究的，鄙夷的视线，像无形的网，将我紧紧缠绕。
　　我抬眼，看向周怀。
　　周怀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盯着徐子谦，更准确地说，是盯着被徐子谦紧紧箍在怀里的我，紧抿着唇，没再说什么。
　　他在生气，非常生气。
　　是因为徐子谦的挑衅？
　　还是因为我此刻被另一个男人拥在怀里，让他觉得权威受到了挑战？
　　我无力去分辨。
　　徐子谦似乎很满意他制造出的效果，揽着我，强行带着我转身，他低下头，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走吧。”
　　穿过人群，走向宴会厅的侧门，身后的喧嚣都被缓缓隔绝。
　　世界在我眼前模糊晃动，背部暴露在空气中，激起细密的疙瘩。
　　徐子谦低下头，在我耳边用带着嘲弄的语气低语，热气喷在我的耳廓，却激不起丝毫暖意：“我早就说过，跟着周怀，你没好果子吃。”
　　我没有回答，也没力气回答。
　　只是提线木偶的我，被他们扯在中间，刚上演一出荒唐的闹剧。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所有声音。
　　徐子谦径直推开包着皮质软包的门，将我拽进去，那是供宾客临时休息的包房，隔音极好。
　　门在身后合上，
　　他松开我，我踉跄一步，后背抵住冰凉的门板，才勉强站稳。
　　他随手松松领结，刚才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裂开缝隙，露出更真实的底色。
　　“吓到了，你不是一向很大胆吗？”
　　我别开脸，不想与他对视，声音因为强压着情绪而微微发颤：“徐子谦，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他低低地笑“李素，这话该我问你。你想干什么，你以为跟着他能捞到什么好处？”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扫过我身上这件礼服，双手环住我的腰，顺着向下摸进去，迫人的气息将我笼罩。
　　“跟着我，”徐子谦的声音忽然压低些，带着蛊惑，又更像是命令，“李素，跟着我。”
　　这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轻飘飘，却砸得我头晕目眩。
　　我从未想过，我们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再次想见，以这样不堪的身份，听到如此荒唐的宣告。
　　“你疯了……”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眼里此刻没有平时的轻浮，只剩下执拗，这让我感到害怕。
　　“徐子谦，你放开我！”
　　我用力想要挣脱他的钳制，他却纹丝不动，反而靠得更近，灼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
　　“我没疯，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周怀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他给不了你的，我也可以试着给你。”他的言语越来越过激，带着不顾一切的架势。
　　我看着他，心底涌起的不是感动，而是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
　　“钱，他给你多少？地位，别傻了，他那种人，最看重羽毛，就算他真对你有点不一样，你觉得他会为了你，放弃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别做梦。”
　　他的话像刀子，精准地捅在我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上。
　　身份确实是我们这种人，穷尽一生，用多少金钱，多少心机，多少委曲求全都无法换取的东西。
　　我们窃取着那个本不属于我们的男人，以及由这个男人带来的风光。
　　世俗将我们压着藏在暗处，我们便只能用金钱去堆砌自己的虚荣。
　　“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徐子谦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他猛地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看他。
　　“你跟他的时候才多大？还在上学吧，小心翼翼，委曲求全这么多年，把最好的年纪耗在这么一个心思深沉的老男人身上，就图他几句轻飘飘的承诺吗？”
　　“他不是。”
　　我比谁都清楚，又比谁都不愿去深想。
　　他根本不懂，不懂我和周怀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不懂我内心深处那点可怜又可悲的执念。
　　“他不是？”徐子谦嗤笑，捏着我下巴的手指用力，带着宣泄般的怒气，“刚才在我姐面前，他护着你了吗？助理，呵，真是个好听的名头，要是早知道那时候你是因为他伤怀，我根本就懒得搭理你。”
　　“我拒绝。”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坚定，“徐子谦，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不需要你给的那些。请你放手。”
　　他似乎被我的拒绝激怒，猛地用力，将我狠狠按倒在身后柔软的大床上。
　　“他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头顶的水晶灯晃出迷离的光晕，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我惊呼。
　　“你放开我！”我惊恐地挣扎，手脚并用地推拒他，可沉重的身躯随即压下来，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反抗显得如此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