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溺》杳春生

7、Chapter7 挣扎

　　吃完东西，徐子谦拦车送我回酒店。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我下车时脚步还是虚浮的，他付完车钱后，也跟着下车。
　　“我送你上去吧，你这样我不放心。”
　　我确实头晕得厉害，也没力气拒绝，或者说，内心深处，并不抗拒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怀。
　　他扶着我走进电梯，按下楼层。
　　电梯狭小的空间里，镜里映出我们靠得很近的身影，他身上带着清爽的，不同于刚才包间里甜腻香水的味道，像橘子汽水泼洒在松木上。
　　很奇怪的，面对他，我并没有像面对周怀时那种紧张的，需要时刻揣摩对方心意的压迫感，也没有像面对沈航时那种被哥们义气照顾的疏离感。
　　就是很放松，甚至有点依赖的感觉。
　　也许，只是因为酒精让我的防备心降低。
　　到房间门口后，我摸索着房卡，他接过去，帮我打开门。
　　“能自己进去吗？”他站在门口，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我点点头，扶着门框，试图站稳。
　　他却还是不太放心，犹豫过后，搀着我，走进房间，把我安置在床边坐下。
　　“谢谢……”我低声道。
　　“没事。”他站在床边，低头看着我，房间只有廊灯，光线昏暗，他的表情看不太真切。
　　“那你……早点休息，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他说完，似乎没有再留下的理由，转身准备离开。
　　“徐子谦。”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今天，谢谢你。”
　　“不用谢。走了。”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满室的清冷。
　　我挣扎着从深不见底的睡眠中浮上来，睁开眼，陌生的天花板，冷色的吊灯，记忆如同断片的录像带，混乱地闪回。
　　侧过头，徐子谦就躺在我身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睡着时的样子，完全收敛起平日里的那股痞气和攻击性。
　　我小心翼翼地想挪开身体，离他远点，可刚一动弹，身边的人也醒了。
　　徐子谦睁开眼，眼里初醒时的迷蒙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带着点玩味的打量。
　　他看着我，嘴角缓缓勾起弧度，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嗓音：“醒了？头很痛？”
　　我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把被子往上拉，试图隔绝他的视线。
　　他却像是得到什么有趣的信号，非但没有收敛，反而侧过身，手臂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啧啧，昨晚可是你主动往我怀里钻的，怎么，睡醒就不认账了？”
　　他的手从被子里探过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磨人的痒意，极其缓慢地，向上滑去。
　　理智在告诫我危险，身体却可耻地产生反应。
　　周怀出差这些天，身体里那股被刻意压抑的空虚和躁动，本来就像休眠的火山，被他这样撩拨后，确实轰地一下，窜起灼热的火苗。
　　那种原始的，生理性的渴望，不受控制地开始蒸腾。
　　不得不承认，徐子谦有种野性的魅力
　　可是，一些令人窒息的画面猛地撞进我的脑海。
　　“别碰我！”
　　我猛地尖叫一声，声音嘶哑得不像我自己。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推开他，身体像触电般弹开，蜷缩到床角，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只露出眼睛。
　　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腔。
　　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眼前一阵阵发黑。那种恐惧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让我浑身难受，无法控制。
　　“走开！你走开！别过来！”我语无伦次地喊着，把脸埋进膝盖，那些记忆碎片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心理阴影，让我对除周怀外任何类似的靠近都产生极端的抗拒。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很不正常，像个疯子，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徐子谦没有再试图靠近我。
　　他坐在床的另一边，沉默地看着我，眉头紧紧皱着。
　　等我剧烈的抖动稍微平息，他才试探性地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很缓：“好，我不过去，你别怕，没事了，都过去了，这里很安全。”
　　他重复着“没事了”，“安全”这样的字眼，跟我保持着距离。
　　我依旧蜷缩着，不敢抬头，但他平稳的声线，像细细的丝线，勉强拉住我即将崩溃的意识。
　　我听到他在外面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具体内容。
　　大概过半个小时，或者更久，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位穿着得体，气质温和的中年女人走进来。
　　是赵医生。
　　他站在门口，没有靠近床，对那个女人说：“麻烦你了。”
　　女人对我露出安抚性的微笑，眼神平静而包容。
　　“别紧张，深呼吸。”
　　徐子谦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然后默默地退出去，关上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赵医生。
　　她并没有急着问我什么，只是拉过椅子，在离床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安静地陪着我，教我做了几个简单的深呼吸练习，让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而不是那些可怕的回忆里。
　　直到我的呼吸渐渐平稳，不再那么剧烈地抖，她才开始用非常温和的语气，引导我说话。
　　她的声音有奇特的魔力，让我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人生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中，不断往前走的，不是吗？
　　这话听起来多轻松，像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带着事不关己的冷静。
　　可我常常像现在这样，在陷入回忆时，站在命运的岔路口，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初我没做出那个选择，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只可惜没有如果。
　　选择是我做的，路是我走的，所以如今的痛苦和挣扎，也只能我自己来承受。
　　我知道除了假期陪我，周怀从不会在白天回去，便找准时机回去收拾行李。
　　推开门，室内一片寂静，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熟悉的气味。
　　走到衣帽间的我开始收拾行李。
　　手指拂过那些柔软的布料，像是拂过一段段不再鲜活的记忆。
　　每收拾一件，心就沉下去一分。
　　离开他，这个我一度以为能带来解脱和新生的决定，此刻实施起来，却像在亲手剥离自己的血肉。
　　我明明那么想逃出他的世界，可想到从此以后，生活里再也没有这个人，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感受不到他的气息，控制不住的想念，便紧紧缠绕着我的理智。
　　原来，依赖和习惯，是比爱更可怕的毒药。
　　正当我发呆时，身后，主卧的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我浑身僵硬，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周怀就站在衣帽间的门口。
　　他穿着居家的灰色羊绒衫，同色系的长裤，看起来有些憔悴。
　　头发不像平时打理得一丝不苟，碎发随意地搭在额前。眼下的乌青很明显，脸颊似乎也消瘦了些，看起来，最近确实没休息好。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看着摊开的行李箱，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四目相对的瞬间，甚至不需要任何言语，我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毫无预兆，汹涌地滚落下来。
　　不是啜泣，是那种无声的，却更加汹涌的崩溃，所有的委屈不甘，所有的挣扎痛苦，在这刻找到决堤的出口。
　　我想逃。
　　几乎是本能地，侧身就想从他旁边挤过去。
　　可他动作更快。
　　在我经过他身边的刹那，猛地伸出手臂，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力道很大，不容我挣脱。
　　我的脸颊撞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还有他身上那股熟悉的烟草的气息。
　　这气息，曾让我无比迷恋，也让我无比痛苦。
　　“放开我……”我挣扎着，声音带着哭腔，却虚弱得毫无说服力。
　　他没说话，只是收紧手臂，将我更深地按进他的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呼吸沉重。
　　挣扎几下后，发现徒劳无功，我像是被抽走所有力气，瘫软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
　　就这样僵持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我以为时间都停滞，他才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哀求的意味。
　　“素素……别走。”
　　他低下头，唇几乎贴着我的耳朵，温热的气息拂过颈侧“别走……留下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开口。”
　　又是这一套，他总是这样，习惯用物质和前程来衡量一切，来解决所有问题。仿佛我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可以用这些冰冷的东西来弥补和安抚。
　　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他近在咫尺，带着疲惫和急切的脸，心里那片刚刚因为他出现而稍微柔软的角落，瞬间变得冰冷坚硬。
　　“什么都给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嘲讽，“那爱呢？周怀？”
　　“你告诉我，你要给我的，是爱吗？”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让他有丝毫闪躲，“如果不是爱，那我要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我的声音开始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还有，周怀，你要我以什么身份再去陪着你？”
　　“我没办法……周怀，我真的没办法……”
　　眼泪流得更凶，我摇着头，声音哽咽。
　　“我心里过不去那道坎，我不想做第三者，不想永远活在别人的影子里，不想每次看到徐姝雅，或者听到她的名字，都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小偷。”
　　过去的回忆如同潮水，不受控制地在心中闪过。
　　初次见他时的心动，他偶尔流露的温柔，那些被他掌控的日夜，还有他亲口说出复婚时，瞬间崩塌的世界。
　　这一切的一切，是一根根毒刺，深扎在我心里，拔不出来，碰一下就钻心地疼。
　　我感觉到周怀抱着我的力道，松懈下来，他脸上的急切和某种希冀，也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绝望的疲惫。
　　两个伤痕累累的人，就这样对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