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复仇之路 ...
-
在卓月到来之前，程寻曾两次经历死亡。
第一次死亡前，程寻有过很多恨。
恨不公平的、虚无缥缈的命运，恨残废的自己。在最绝望的时候，他甚至恨这世界上所有健康的人。
随着程寻慢慢接受现实，他越来越少去恨，因为恨起不到任何帮助。恐慌与急迫代替恨意占领了他的情绪，他必须抓紧时间，想方设法活下去。
在程寻最后的日子里，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他不再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而是为自己终将到来的死亡做准备。
不过这不意味着程寻放弃了生的意志。他做了记忆备份，这样他就能够在现实中死去后，在网络中获得重生了。
虽然程寻的黑客水平很高，但是他不是脑科学专家，记忆备份这种事没办法自己完成，只能花钱去医院做。
记忆备份非常昂贵，程寻不得不接一些杂七杂八的委托。其实当商业间谍最赚钱，但是为了不让良心受谴责，他只接了一些调查某公司接下来的投资方向、深挖某投资人的黑料这样的工作。
攒够了钱，程寻去了医院，备份的记忆就截止到这里。
当程寻的本体死亡，备份会自动激活，正式开始备份的新人生，也是继续程寻的后半段人生。然而当备份有了意识后，却发现他正在数据坟场内漂流。
备份激活，意味着程寻已经死去，但备份记忆却不在该在的地方，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幸好程寻曾经来过数据坟场，还在私人服务器留下了通往数据坟场的窗口。备份利用数据坟场中的材料做了个简陋的防护装置，根据记忆中的方向好不容易逃了出去，随后开始了调查。
备份伪装成程寻的朋友，和父母取得了联系，得知了程寻刚从SR的数据仓库取回数据包裹，就因为脑机接口短路导致的起火死去了，记忆备份也被损坏了。
这绝非真相。程寻取回去的不可能是记忆备份，因为真正的备份刚刚从数据坟场里逃出来！
如果只是程寻拿到了不属于他的数据包裹、属于他的包裹去了数据坟场，那可能是医院或者SR把应该存入的和应该销毁的数据搞混了，但是再加上意外火灾导致死亡，这样的巧合难免惹人生疑。
程寻本身就有些性格敏感，备份当然也是如此，虽然备份没有亲身经历过死亡，但也算是从数据坟场死里逃生，因此他如今的警惕心变得更强了。他没有贸然对父母承认自己的身份，而是决定先调查一下。
备份试图查出医院和SR是否有不当操作、程寻拿回家的数据包裹的内容究竟是什么、脑机接口短路起火是否另有隐情，可是由于缺乏线索，他最后只能查到医院没有违规操作，SR的嫌疑就变得很大了。
由于此前的离奇遭遇，备份难免有些阴谋论，他怀疑自己最后接的那些委托里可能触及了SR的利益，这才会被处理掉。
虽然原始数据已经找不到了，但好在备份的记忆可以像搜索文件那样进行查找，不会漏掉任何细节。
备份仔细检查了一遍经手过的委托，只有一个和SR有关，匿名委托人委托他调查SR的一位大股东陆彦之有无违规行为。
SR的防火墙极难攻破，为了方便程寻调查，委托人给程寻提供了一个限时可用的SR内网测试账号。账号的权限很高，能看到每个员工的工作账号的操作。
能提供这样的测试账号，程寻怀疑委托人应该是SR的内部人员，想要搞一些内部斗争。不过作为一个恪守职业道德的黑客，他并不在意委托人的身份，他更在意自己的工作。
很遗憾的是，程寻这次什么都没有查出来。陆彦之看起来并不怎么在乎SR，他的账户除了对一些需要他审批的流程进行批复以外，查不到任何操作。
程寻很确定不是自己查漏了什么，而是陆彦之真的没什么可查的，或者他非常狡猾，完美隐藏了自己的小动作。
没有查到有用的信息，程寻觉得有失水准，为挽回专业形象，他顺手查询了陆彦之的投资布局、资产结构与纳税记录，把这些东西作为赠品交给了客户。
当时程寻并没有很在意陆彦之，完成了委托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当备份再次调查陆彦之的信息时，他注意到陆彦之曾经投资过一个名字很熟悉的脑波疗愈店——暖光。
在程寻调查烧脑数据包的来源时，暖光脑波疗愈店被他列为了重点怀疑对象，现在它的名字再次出现，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备份仔细研究了一下陆彦之曾经投资过的公司，发现在暖光发生事故之前，陆彦之的投资一直都是些小打小闹，集中在神经领域相关的小公司，有医院，有实验室，也有脑波疗愈店。
在从暖光撤资以后，陆彦之有一阵子没有进行过任何投资，之后他的投资风格发生了变化。
他开始涉足数字藏品领域、直播领域、数据物流领域，不过对于神经领域相关的投资也一直没有停止。几乎给所有掌握前沿技术的医院都进行了大笔投资，包括程寻做记忆备份的那家医院。
在这样分散投资了很多领域的情况下，仅仅过了几年，陆彦之竟然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投资人成了SR的大股东之一，而后又涉足房地产开发、城市建设等行业，发家致富的过程确实快得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的钱来路真的都干净吗？
想要查清陆彦之的资金来源，就要入侵银行系统，这比攻破SR的防火墙还难，于是备份想到一个有点麻烦的办法：可以去数据坟场试试看。
虽然在数据坟场找线索的效率慢、风险高，但是他现在不缺时间，也不那么怕死了。
备份不像之前的程寻那么怕死，不只是因为他现在满怀斗志，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可以给自己留下后路。
由于备份不能完整复制自己，他就把自己拷贝成了几段记忆碎片，出于安全考虑设置了复杂的谜题。
第一块记忆碎片藏在记录了程寻最初快乐的时光、之后又差点被销毁的私人服务器内。
第二块记忆碎片藏在程寻在研究义肢间隙做出来的仿生蜘蛛里面，它在那场杀死程寻的火灾中侥幸逃过一劫，在程寻家附近游荡。
第三个记忆碎片藏在程寻以自己为原型做的游戏里，除了记忆碎片以外，备份又在里面放了一个具有接收信号功能的防护服，把它存到了SR的仓库里。
最后一个记忆碎片藏在数据坟场，也就是卓月面前在说话的这个。
“备份花了一年的时间，找到了很多还没有彻底消失的数据，足够彻底揭露陆彦之罪恶的烧脑数据包事业了。”碎片总结道。
陆彦之。
不用系统的提醒，卓月已经意识到了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叠楼上陆氏集团的广告，单不寐医院的投资人，SR宣传片里的陆总，陆彦之其实已经出现过太多次了，只是卓月一直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调查得这么深入，得到了这么多数据，真是辛苦了。”卓月由衷地感叹道。
红色核心急促地闪了闪：“不说这些客气话了，你们有可以一次性储存这么多数据的容器吗？如果没有，就只能先把数据一点点运回去，最后再融合记忆碎片，要不然核心熄灭之后，这个大家伙就会崩塌。”
“我猜你应该能做到。”卓月对系统说，她甚至没有使用问句。
“理论上可行。但是存在一个关键问题，这些数据仍受程寻记忆碎片的控制。如果由我强行接管并且整体转移，可能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你是说……需要授权？”红色核心瞬间理解了系统的意思。
“是的。”系统脱离了卓月的手心，从防护服中飘了出去，来到红色核心前，“我需要你的授权。”
红色核心沉默了片刻，问了章鱼一个问题：“嘿，过去的我，你觉得他们是可以信任的吗？”
“我觉得，可以信任。”章鱼回答道，随后又补充了几句，“如果判断有误，他们拿了数据就要杀人灭口，那我也只能提前说声抱歉了。抱歉你要经历第三次死亡，对我而言这还是头一遭呢。”
听到章鱼这么说，卓月叹了口气：“你真的信任我们吗？怎么感觉不太像呢。”
“当然是真的。但是做人要严谨，我信任你，和你是不是好人，这两件事并不相关。”章鱼解释道。
红色核心缓缓闪烁了几下，似乎在沉思。片刻的静默后，它的表面浮现出一串细密的代码，如同契约文书般在虚空中展开。
“已开放全部数据端口，解除防火墙限制，准许数据进行整体迁移。”
系统接收指令后，从菱形晶体中延伸出数据组成的链条，轻柔地缠绕上红色核心，两者接触处蓝光与红光交替闪烁。
“验证通过。”系统的声音平稳得让人安心，“数据传输协议已确认，正在建立安全通道。”
系统的蓝色光芒逐渐变得规律，与红色核心的脉冲频率达成了同步。
数据迁移启动的瞬间，整个数据沉船震动了起来。
远处的数据环向内收缩，如浪潮般涌入船体内，在核心的周围形成漩涡，又倏尔退散。
那些原本紧密镶嵌的数据碎片变得松动，将最后的亮光汇入系统后，它们一片片剥离飘散而去。
随着数据迁移的进行，红色核心变得越来越小，它的颜色逐渐变得透明，搏动的频率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迁移完成。”系统收回了数据链条，“所有数据已安全保存。”
已经变得透明的红色核心没有再回应它。
此刻，沉船的外壳开始塌陷，巨大的数据库残骸层层剥落，内部区域也为之震动。
“你的记忆碎片好像不会说话了。去把他融合了吧，我们该走了。”卓月催促章鱼。
章鱼的触手握了握卓月的手：“再见啦，一会儿我就会变成全新的我了。”
章鱼离开防护服，来到核心前，用八条触手把透明的核心包裹在内。
他的躯体开始变得扁平透明，原本圆润的头部逐渐延展，那些缠绕核心的触手变得纤细，每条触手上都亮起细小的光点。
当变化完成时，他舒展身体，以水母的形态飘到了卓月面前。
“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程寻，是个黑客，曾经死过两次，不过在你的帮助下复活了。”
“黑客碎片已集齐，可以随时脱离世界。”系统提示道。
“别磨磨唧唧了！”卓月一把薅住水母的触手，又抓起系统，“快走快走，这里要塌了！”
失去核心维系的数据沉船，崩塌速度快得令人心惊。在卓月使用了神经超频插件的情况下，它的解体过程依然快得让她目不暇接。
当他们来到曾经数据环的外缘处时，这个庞大的聚合体已经彻底四分五裂。曾经壮观的外表已不复存在，如今这些碎块化作了数据坟场中的又一批漂流物。
“黑客碎片已集齐，要脱离世界吗？”系统再次提示。
卓月连忙拒绝：“不行不行，你还带着人家的一堆数据呢，这就打算携数据潜逃了？那咱们不就真成坏人了嘛！”
“如果我们现在离开，我会把数据打包好放在服务器里的。我带走它们又没用。”
“那也不行，我还有好多一次性道具没用完呢，我得找个好场合让它们发挥作用。”
至于怎么发挥作用，卓月决定先探一探水母的口风再做决定。
“现在你已经彻底复活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这些数据要怎么办？”卓月问水母。
“应该是要公之于众的，但我还没想好具体怎么做才能让它们最大程度扩散、让大家相信这一点，而不是刚刚揭露真相就被彻底封锁，最后被认定为谣言。”水母回答道。
卓月思索片刻，缓缓露出了笑容：“我倒是有个主意，够招摇、够炸裂，传播范围广，还有足够说服力。要不要试试？”
水母有些不解：“怎么可能同时做到这四点？”
“我要让陆彦之亲口承认他的所有罪行，在一个足够万众瞩目的时刻，比如，SR的年会上。”
——·——
霓虹淹没城市，钢铁森林在夜雨中泛着冷光。今晚，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SR总部，那座高逾百层、被称为“数据蜂巢”的建筑上。
SR总部顶楼的穹顶常年播放着广告，今天是个例外，它正在实况转播着穹顶内主舞台的画面。不管你身处城市的哪个角落，都能看到这场盛大的年会。
在SR总部楼下围起了警戒线，安保人员正在门口查验参会嘉宾的电子邀请函。来宾中不乏名流巨星，招手微笑时引得警戒线外的媒体纷纷拍摄。
并不是每个嘉宾都那么高调，一个黑衣黑发的女人一直背对着镜头，她随着其他参会嘉宾一起经过检查，乘坐电梯来到了顶楼。
到达顶楼之后，嘉宾们三两成群凑在一起聊天，黑衣黑发的女人没有参与其中，她找到在会场边缘的一名工作人员，问清了卫生间的位置，进入了女卫生间。
SR的卫生间极为豪华，每个隔间里都配备了智能马桶，除了传统智能马桶的各项功能以外，还可以联网听歌听新闻，让如厕时间不再无聊。
这年头，什么都要联网，毕竟就连人类都可以通过脑机接口把自己连在网上，更别说各种生活用品了。不能联网的东西只有两种，一种是古董，一种是废物。
然而女人对可以联网的马桶不感兴趣，甚至露出了有些嫌恶的表情。不过当她转头看到墙上挂着的可联网的智能镜子时，面色却是一喜。看来虽然它们都是可以联网的智能家电，却并不都能得到她的喜爱。
女人的指尖轻轻点在镜子上，镜面上的天气预报栏闪烁了一下，镜子前女人的身影消失了。
随后，SR总部大楼的智能家电轮番发出异响，像是有一只鬼魂在它们之间游荡。
——·——
穹顶之下嘉宾云集，如群星闪耀，欢声笑语不断，没有人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女人的消失。
不过这些提前到场与人交际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真正的贵宾正舒舒服服呆休息室里，等着一会儿年会正式开始后被介绍着在聚光灯下入场。
一扇没有任何标志的门后，陆彦之正在给大股东准备的单人休息室中等待年会开始。他不喜欢这样浪费时间的感觉，于是使用手腕上的便携终端查看自己最新投资的几个公司表现如何。
陆彦之专注地盯着便携终端，时而皱眉，时而展颜。突然，身后的智能咖啡机发出了启动的声音，把陆彦之吓了一跳，在他回头的瞬间，终端的屏幕里伸出半个手掌，搭在了他的手腕上。随着屏幕上的手掌消失，陆彦之的身影以监控无法分辨的速度闪烁了一下。
咖啡机不再发出异响，陆彦之回过头，继续操作便携终端，一边戳戳点点一边小声嘀咕着什么，直到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陆先生，年会要开始了，请您准备入场。”
陆彦之做了个深呼吸，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微笑着朝门口走去，看上去自信极了。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复仇之路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