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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暖阁昼 ...

  •   雪后初霁,冬日淡金色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上的明瓦,斜斜地照进紫宸殿偏殿的暖阁内,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炭盆里的银骨炭烧得正旺,哔剥轻响,驱散了严冬的寒意,将整个空间烘得暖融如春。

      沈惊澜今日气色似乎比前两日又略好了些,虽仍苍白得厉害,但至少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惊的透明。他半倚在临窗的暖榻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软褥,背后靠着引枕,身上盖着那张银狐裘,膝上却趴着一只毛色油亮的狸花猫——正是许久未见的“花生”。

      花生是前两日由秦玉瑶亲自送过来的。秦玉瑶拉着沈惊澜的手,眼圈微红,只道:“这猫儿灵性,心里只认你一个主子。先前在我那儿,虽也吃喝不愁,却总显得没甚精神。如今你既稍安稳些,便让它回来陪陪你,或许……也能解些闷。” 沈惊澜当时只是轻轻抚了抚花生的脑袋,低声道了句“有劳伯母”,并未多言,但秦玉瑶看得出,他眼底那沉寂的冰层,在接触到猫咪温软身躯的瞬间,几不可察地融化了一丝。

      此刻,花生惬意地蜷缩在沈惊澜的膝头,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一双琥珀色的猫眼半眯着,偶尔抬起爪子,用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舐几下。沈惊澜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它颈背的软毛,动作轻缓而专注。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和花生油亮的皮毛上,竟勾勒出一种近乎虚幻的宁静与祥和。

      萧庭筠处理完上午的政务,踏进暖阁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他脚步不由得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片安宁。他挥退了欲要通报的宫人,独自走到榻边。

      察觉到有人靠近,花生警觉地竖起耳朵,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带着几分陌生与审视看向萧庭筠。它记得这个气息强大的人类,但并非完全熟悉。

      萧庭筠见状,微微一笑,并未立刻去碰触沈惊澜,而是放缓了动作,在榻边坐下,目光温和地落在花生身上,伸出手指,极轻地逗弄了一下它摆动着的尾巴尖。

      花生先是缩了一下,但见萧庭筠并无恶意,且主人对此人也毫无防备之意,便又慢慢放松下来,只是依旧保持着一点矜持,没有像对沈惊澜那般亲昵地蹭过去。

      沈惊澜抬起眼,看向萧庭筠,目光依旧是淡淡的,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空濛,多了些实在的暖意。“忙完了?”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带着病后的虚弱。

      “嗯,告一段落。”萧庭筠柔声应道,目光从他脸上移到膝间的花生,“这小家伙,倒是与你亲近。”

      “它一直很乖。”沈惊澜的手指无意识地挠着花生的下巴,引得猫咪舒服地仰起头,喉咙里的咕噜声更响了。

      “今日感觉如何?许先生晨间来诊脉,怎么说?”萧庭筠关切地问。

      “还是老样子。”沈惊澜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先生说,心脉暂稳,但根基已损,非药石能速效,需得徐徐调养。”

      他说得轻描淡写,萧庭筠却听出了其中的沉重。徐徐调养谈何容易?《渊渟岳峙》的反噬时时刻刻都在消耗着他的生机。所谓的“暂稳”,不过是许寒山以绝顶医术和珍贵丹药强行维持住的假象。

      萧庭筠压下心头的涩意,伸手握住沈惊澜另一只搁在狐裘外、微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无妨,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养着,总会好起来的。”他语气坚定,仿佛在说服沈惊澜,更是在说服自己。

      沈惊澜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目光却重新落回膝头的花生身上,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阳光缓缓移动,暖阁内一片静谧。萧庭筠就这么陪着他坐着,偶尔低声说几句话,大多时候只是沉默。他看着沈惊澜垂眸抚猫的侧影,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的纤长睫毛,心中被一种巨大的、混杂着心痛与幸福的情绪填满。

      若能永远留住这般岁月静好的时光,该多好。
      哪怕,这静好之下,是潜流暗涌,是悬于一线的生机。

      入了夜,宫灯次第亮起,将紫宸殿映照得如同白昼,却驱不散冬日夜晚渗入骨髓的寒意。

      沈惊澜沐浴过后,换上了一身柔软的雪缎中衣,墨发披散,更衬得脸小色白,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萧庭筠亲自检查了殿内的炭火,确保足够温暖,又命宫人将汤婆子放入锦被中暖着,这才扶着沈惊澜在宽大的龙榻上躺下。

      自沈惊澜身体状况稍稳,不再需要许寒山彻夜施针后,萧庭筠便执意与他同榻而眠。起初沈惊澜是抗拒的,他自知病体沉疴,夜里难免咳喘辗转,怕扰了萧庭筠休息,更怕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被他看去。

      但萧庭筠态度坚决。“你我之间,何须计较这些?”他握着沈惊澜的手,眼神不容置疑,“你不在身边,我亦无法安枕。” 最终,沈惊澜拗不过他,也或许是内心深处,贪恋着这份暌违已久的温暖与陪伴,便默许了。

      龙榻宽大,铺设着厚厚的锦褥,温暖而舒适。沈惊澜躺在里侧,身体微微蜷缩,是缺乏安全感的姿势。萧庭筠吹熄了大部分宫灯,只留远处角落一盏光线柔和的落地宫灯,随后在外侧躺下,与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至于挤到他,又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气息。

      殿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以及殿外呼啸而过的寒风。

      沈惊澜闭着眼,却没有立刻睡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传来的热度,以及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这种被全然守护着的感觉,陌生而又令人贪恋。自从家破人亡,独自踏上复仇之路后,他早已习惯了与冰冷和孤独为伴,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如此安稳地躺在一个人的身边。

      “冷么?”萧庭筠低声问,他的手越过中间的锦被,轻轻覆在沈惊澜的手背上。

      沈惊澜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睡意的微哑:“不冷。”

      沉默再次蔓延。过了一会儿,萧庭筠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惊澜,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同榻而眠是什么时候吗?”

      沈惊澜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睁眼,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久远的画面。似乎是他十二岁那年,染了风寒,夜里发热,父母担忧,萧庭筠听闻后,不顾夜深,偷偷溜出跑到太傅府,守在他床边,最后困极了,便和衣在他身侧躺下,握着他的手直到天明。

      “嗯,”他极轻地应了一声,“那时你翻墙进来的,还被府里的护卫当成了贼。”

      萧庭筠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是啊,差点被打。幸好林姨及时出现,才解了围。” 笑声里带着对往昔岁月的无尽怀念。

      “母亲当时还训斥我们不知轻重。”沈惊澜的声音里也染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

      提及林婉如,两人都沉默了片刻。那些温馨的、带着烟火气的过往,如今回想起来,甜蜜中总是掺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

      “惊澜,”萧庭筠收紧了握住他的手,声音低沉而认真,“等开春,你身子再好些,我陪你去祭拜沈叔叔和林姨,可好?”

      沈惊澜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父母的尸骨至今不知流落何处。这是他心底最深的痛,也是最无法愈合的伤疤。

      感受到他的僵硬,萧庭筠立刻意识到失言,心中懊悔,连忙道:“是我不好,不该提……”

      “无妨。”沈惊澜打断他,声音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睡吧,明日你还要早朝。”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萧庭筠,将脸埋入柔软的枕衾之间,不再说话。

      萧庭筠看着他那单薄脆弱的背影,心中痛楚难当。他知道,那道伤痕太深,轻易触碰不得。他只能更加靠近一些,伸出手,虚虚地环住他的腰,将温热的掌心贴在他的后心处,仿佛这样,就能替他驱散一些寒意,抚平一些伤痛。

      “好,睡吧。”萧庭筠在他身后低语,“我在这里。”

      沈惊澜没有回应,但身体那细微的紧绷,似乎在他的体温和气息包裹下,慢慢放松了下来。

      长夜漫漫,殿内唯有彼此交织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流淌的、深沉如海的情意与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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