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旧庭筠》月亮没睡醒

116、狸奴趣

　　初夏的日光已带了几分灼意，但紫宸殿偏殿因四处摆放着冰鉴，依旧凉爽宜人。沈惊澜畏寒的体质到了夏日反而好过些，虽仍裹着薄氅，但至少不必终日围着炭火。

　　这日午后，萧煜照常前来听讲。一段《资治通鉴》讲罢，沈惊澜有些精神不济，便暂歇片刻。萧煜恭敬地坐在绣墩上，目光却不自觉地被窗边矮榻上的情景吸引。

　　花生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五彩斑斓的绣球，正是前几日秦玉瑶送来给沈惊澜解闷的。此刻它正用两只前爪抱着那绣球，又是啃咬，又是蹬踹，玩得兴致勃勃。那绣球滚来滚去，花生的脑袋也跟着左摇右摆，琥珀色的圆眼里满是专注，憨态可掬。

　　萧煜看着看着，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对这类毛茸茸、会动的小玩意儿天然没有抵抗力。

　　沈惊澜靠在引枕上，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并未出声打扰。

　　就在这时，那绣球被花生一个猛踹，咕噜噜滚到了萧煜的脚边。花生立刻追了过来，蹲坐在萧煜面前，仰着头，“喵”了一声，尾巴尖轻轻晃动，似乎在示意他把球扔回去。

　　萧煜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沈惊澜。见后者并无不悦，反而几不可察地颔首，他才鼓起勇气，弯下腰，捡起了那个色彩鲜艳的绣球。

　　入手是丝缎的滑腻和棉絮的柔软。他学着之前看到宫人逗猫的样子，将绣球轻轻朝远处一抛。

　　花生立刻像一道离弦的箭般窜了出去，精准地扑住绣球，抱着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又叼着球跑回来，放在萧煜脚边，再次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如此往复几次，萧煜起初的拘谨渐渐散去，脸上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纯粹的笑容。他甚至尝试着将球抛向不同的方向，看着花生灵活地腾跃、扑击，殿内一时充满了绣球滚动的声音和花生兴奋的“喵呜”声。

　　沈惊澜静静地看着这一大一小玩闹，苍白的面容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他注意到萧煜抛球的力道总是控制得很好，既能让花生跑动起来，又不会让它撞到别处，心思颇为细腻。

　　玩了一会儿，花生似乎累了，叼着绣球跳上沈惊澜的榻，将球放在他手边，然后便瘫软下来，露出柔软的肚皮，呼噜呼噜地喘着气。

　　萧煜也微微出汗，小脸泛着红晕，眼睛亮晶晶的。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连忙收敛了笑容，重新端坐好，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沈惊澜。

　　“无妨。”沈惊澜淡淡道，指尖轻轻挠了挠花生的下巴，“劳逸结合，亦是正道。”

　　正说着，萧庭筠处理完政务过来，刚踏入殿门，便看到萧煜微红的脸颊和尚未完全褪去的笑意，以及榻上慵懒瘫着的花生和神色温和的沈惊澜。他有些讶异，随即眼中便漾开了笑意。

　　“看来朕来得不巧，错过了什么有趣的事？”萧庭筠笑着走近，很自然地坐在沈惊澜榻边，顺手将他滑落的薄氅往上拉了拉。

　　萧煜连忙起身行礼。

　　“起来吧。”萧庭筠摆摆手，目光落在那个五彩绣球上，“是娘送来的那个？倒让这小东西得了趣。”

　　花生见到萧庭筠，只是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算是打招呼，依旧赖在沈惊澜身边不动。

　　萧庭筠也不在意，看向萧煜，温和问道：“今日功课如何？”

　　萧煜一板一眼地答了。萧庭筠听后点头，又考校了他几个问题，萧煜皆对答如流。

　　“不错。”萧庭筠赞许道，随即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调侃，“看来与花生玩耍，并未耽误学业。”

　　萧煜的小脸又红了一下，小声辩解：“儿子不敢耽误功课。”

　　沈惊澜瞥了萧庭筠一眼，语气平淡：“适才讲《通鉴》，论及前朝昏君玩物丧志，他倒是举一反三，言‘物本无过，在人而已。明主能借物怡情而不耽溺，昏君则纵欲忘形’，见解尚可。”

　　萧庭筠闻言，眼中讶色更浓，看向萧煜的目光更加柔和。他伸手摸了摸萧煜的头，笑道：“能如此想，甚好。日后为君，亦当时时自省。”

　　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热与肯定，萧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用力点了点头：“儿子谨记父皇与先生教诲。”

　　殿内气氛融洽，夕阳的余晖为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这短暂的、由一只狸花猫带来的轻松与欢笑，驱散了连日来的沉郁与药味，仿佛寻常人家最温馨的时光。

　　六月流火，太液池的荷花却开得正好。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这日恰逢休沐，萧庭筠难得有了整日闲暇。见沈惊澜精神尚可，便提议去太液池边的水榭赏荷。沈惊澜本不欲动弹，但耐不住萧庭筠软磨硬泡，又见一旁侍立的萧煜眼中也流露出些许期待，终是点了头。

　　水榭临水而建，四面通透，垂着竹帘，既可观景，又可遮阳。内里早已布置妥当，铺设了竹席软垫，摆放了冰镇瓜果与清茶。

　　萧庭筠小心地扶着沈惊澜在铺了厚垫的躺椅上坐下，又为他拢好薄毯。沈惊澜体质特殊，虽夏日亦不能贪凉。

　　萧煜则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首的绣墩上，目光却忍不住望向水榭外那一片亭亭玉立的荷花。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清雅的荷香，令人心旷神怡。

　　“可是想去近处看看？”萧庭筠看出他的心思，笑着问道。

　　萧煜迟疑了一下，看向沈惊澜。

　　沈惊澜微微颔首：“去吧，小心些，莫要落水。”

　　萧庭筠便对侍立在旁的內侍吩咐：“带皇子殿下去池边看看，仔细伺候着。”

　　內侍领命，引着萧煜走下台阶，来到池边的汉白玉栏杆旁。萧煜趴在栏杆上，看着近在咫尺的翠绿荷叶与粉嫩荷花，甚至能看到晶莹的水珠在荷叶上滚动，还有几尾锦鲤在莲叶间嬉戏穿梭。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那最近的一朵荷花，却又缩了回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小脸上满是新奇与愉悦。

　　水榭内，萧庭筠剥了一颗冰镇过的葡萄，递到沈惊澜唇边。沈惊澜瞥了他一眼，终究还是张口接了。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带着丝丝凉意，确实舒爽。

　　“你看煜儿，”萧庭筠望着池边那个小小的身影，语气带着欣慰，“比刚入宫时开朗了些许。”

　　沈惊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淡淡“嗯”了一声。那孩子天性谨慎克制，能流露出这般明显的欢喜，已是不易。

　　“若是……”萧庭筠忽然低声道，握住沈惊澜的手，“若是我们有个自己的孩子，此刻或许也能在此处玩耍……”

　　沈惊澜手指微僵，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没有说话，只是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萧庭筠的手。

　　萧庭筠立刻意识到失言，心中懊悔，连忙岔开话题，指着池中一株并蒂莲笑道：“惊澜你看，那株并蒂莲开得正好，倒是应景。”

　　沈惊澜抬眸望去，只见碧波荡漾间，一枝花茎上果然并开着两朵粉荷，相依相偎，确实难得。

　　这时，萧煜从池边回来了，手中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片巨大的荷叶，边缘带着水珠，煞是可爱。他走到沈惊澜面前，将荷叶呈上，小声道：“先生，这荷叶甚大，或许……可以给花生玩耍？”

　　沈惊澜看着他被日光晒得微红的小脸，以及那捧着荷叶、略带期盼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动。他接过那片还带着水汽的荷叶，入手清凉，叶脉清晰。

　　“有心了。”他轻声道。

　　萧煜见他收下，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回到紫宸殿，沈惊澜果然将那片荷叶给了花生。花生对这新奇的玩意儿很是好奇，用爪子拍打，用鼻子嗅闻，甚至试图啃咬，玩得兴致勃勃。那憨态再次逗得萧煜忍俊不禁。

　　一片荷叶，一池荷花，为这深宫夏日，添了几分难得的生趣与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