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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霜刃成 ...

  •   北境的战事,在经历了长达一年多的拉锯与血战后,终于迎来了决定性的转折。萧擎岳抓住狄戎因内部纷争和后勤不继而显露的疲态,发动了总攻。萧庭筠作为先锋,率部如同尖刀,直插狄戎王庭腹地,连破三阵,斩敌酋于马下,最终逼迫狄戎王递上了降表。

      边关大捷。消息传回朝廷,举国欢腾。萧擎岳父子居功至伟,封赏无数。萧庭筠少年战神的名声,响彻朝野,其风头一时无两。

      然而,凯旋的荣耀与喧嚣,并未能冲淡萧庭筠心中的阴霾。他第一时间便向陛下上书,言辞恳切,询问沈家案情,并委婉提及沈惊澜下落,希望能得到宽宥或至少是确切的消息。

      回应他的,是陛下轻描淡写的几句褒奖,以及一句冰冷的逆臣之后,不必再提。关于沈文远和林婉如的具体情况,朝中讳莫如深,无人敢轻易谈及。

      萧庭筠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他动用了一切力量,甚至不惜冒险联系了一些身份敏感之人,终于,在一个飘着细雪的夜晚,他得到了一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密报。

      消息来自天牢一个曾被林婉如早年恩惠过、如今已隐退的老狱卒。他冒着杀头的风险,辗转送出了一封血书。

      血书上字迹潦草,沾染着暗褐色的污迹,只有寥寥数语:“林夫人……被赐死……沈太傅闻讯,悲恸……撞柱……殉……”

      后面的字迹,被血污浸染,模糊不清。

      但仅仅是这几句,已经足够。

      林婉如……赐死。
      沈文远……殉情。

      萧庭筠捏着那封薄薄的血书,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踉跄后退,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沿着他饱经风霜的脸颊滑落。

      林姨,那个曾经英姿飒爽、待他如亲子的林姨,竟然落得如此结局。沈叔叔,那个清正刚直、学富五车的长者,竟也随之而去。

      那惊澜呢?惊澜他知道吗?他若知道,该如何承受这接连失去至亲的打击?他如今孤身一人,亡命天涯,是否还活着。

      巨大的悲伤、愤怒、无力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恨不得立刻提剑杀入宫闱,质问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为何如此昏聩无情。但他不能。他身后还有整个萧家,还有无数追随他的将士。

      他只能将这份撕心裂肺的痛楚,死死地压在心底,任由它在暗夜里疯狂滋长,啃噬着他的灵魂。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深处,除了对沈惊澜愈加深沉的思念与担忧,更多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冰冷的恨意与对世道的绝望。

      凯旋归来的少年将军,披着荣耀的光环,内心却已是一片荒芜。他唯一支撑下去的信念,便是找到沈惊澜,无论生死。他加大了搜寻的力度与范围,几乎耗尽了所有的赏赐与私财,如同疯魔一般,搜寻着任何可能与沈惊澜有关的蛛丝马迹。

      长白之巅,又是一年冬去春来,虽然寒意依旧料峭,但冰封的天池边缘,已开始有细微的裂痕,蒸腾的白气也愈发浓郁。

      偏殿之内,沈惊澜盘膝而坐,周身气息沉静,仿佛与这破败殿宇、与这万年雪山融为了一体。一年多的非人磨砺,近千个日夜在痛苦深渊中的挣扎,此刻的他,外表看去依旧清瘦苍白,甚至比初来时更显单薄,但内在,却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蜕变。

      他观想中的那片心渊,如今已不再是微弱波动,而是化作了一片深不见底、缓缓旋转的幽暗漩涡。其中蕴含的,是他这短暂一生所承受的所有哀恸、仇恨、不甘,被极致压缩凝聚后,化作的一种冰冷、沉重、霸道无匹的力量——渊渟之力。

      而他的意志,在无数次心脉濒临破碎又强行弥合的锤炼下,早已坚不可摧,如同亘古屹立的山岳,任凭心渊之中力量如何汹涌澎湃,我自岿然不动。这便是岳峙之境。

      如今,他已能较为自如地引动并控制这股力量,虽然每次动用,依旧会对心脉造成负担,但已不至于像最初那样动辄反噬重伤。这股力量赋予他的,并非蛮力,而是一种对自身精气神极致的掌控,以及一种源于意志的、近乎领域的压迫感。速度、反应、洞察力,皆随之提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这一日,风雪初霁,惨白的日头悬于天际。许寒山立于主殿前的空地上,看着缓步走来的沈惊澜。少年依旧穿着那身破旧的衣袍,怀中抱着那只愈发圆润的狸花猫,步伐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某种气机节点之上。

      “出手。”许寒山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往常每一次考较。

      话音未落,他身影微动,如同鬼魅般欺近,一指如剑,直刺沈惊澜眉心。这一指,快如闪电,蕴藏着他精纯的内力与杀伐经验,没有丝毫留手。在过去,沈惊澜连这一指的轨迹都看不清,便会被瞬间制住。

      然而,这一次,不同了。

      在许寒山肩头微动的刹那,沈惊澜那双清冷的眸子便已锁定了他的动作轨迹。他没有闪避,也没有格挡,只是意念微动,心渊之中,一股冰冷沉重的力量瞬间流转全身。

      在许寒山的指尖即将触及他眉心的瞬间,沈惊澜动了。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料敌先机的精准与从容。他只是微微侧身,差之毫厘地避开了那凌厉一指,同时左手如鬼魅般探出,并非攻向许寒山,而是精准地按向了许寒山因前冲而必然露出的、肋下三寸一处极其隐秘的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气机转换节点。

      许寒山心中剧震。他这一指虽未尽全力,但也绝非寻常高手所能避开,更遑论如此精准地抓住他气息转换的瞬间。他变招极快,化指为掌,横拍向沈惊澜手腕。

      沈惊澜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按出的左手如同没有骨头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滑开,避过掌风,与此同时,他整个人的气息骤然变得如同山岳般沉重凝实。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竟让许寒山的气息微微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的凝滞。
      沈惊澜的右手动了。依旧是那般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五指如爪,直接扣向了许寒山的咽喉。

      许寒山眼中终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猛地提气,身形暴退,试图拉开距离。但沈惊澜如影随形,那股冰冷的压迫感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让他引以为傲的身法竟显得有些滞涩。

      一步,两步,三步。
      不过三次呼吸之间,许寒山竟已被沈惊澜那看似平淡无奇、却蕴含着诡异渊渟之力与极致洞察的步伐与手法,逼得退无可退。最终,沈惊澜那冰冷的手指,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搭在了他的颈侧。

      动作,戛然而止。

      风雪不知何时已停,空旷的殿前,只剩下两人相对而立。许寒山僵在原地,感受着颈侧那冰冷的触感,以及那指尖传来的、仿佛能冻结血液的沉重压力,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三招,甚至不能称之为三招,只是三次看似简单的进退与擒拿。他竟然败了。败给了这个一年多前还手无缚鸡之力、连他一招都接不住的少年。

      他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惊澜。少年脸色依旧苍白,呼吸甚至因为刚才的瞬间爆发而略显急促,但那双眸子,却深邃如同万载寒渊,平静无波,仿佛制服他这位曾经的顶尖刺客,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渊渟岳峙》竟真的被他练成了。在这短短时间内,达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境界。

      沈惊澜缓缓收回了手,那股冰冷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他微微后退一步,对着许寒山,依旧如往常般,躬身一礼。

      “承让,先生。”

      没有得意,没有炫耀,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许寒山看着他那清瘦却仿佛蕴含着恐怖力量的身影,看着他那双再也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的眼睛,心中百味杂陈。他知道,那个需要他施舍才能活下去的、带着师妹影子的少年,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从地狱归来的、只为复仇而存在的怪物。

      长白山的冰雪依旧,天池的雾气蒸腾。但这片寂静了太久的世界,似乎即将因为这只破茧而出的复仇之蝶,掀起一场席卷天下的腥风血雨。而远在京城的萧庭筠,尚且不知,他苦苦寻觅、日夜思念的人,已然化作了一柄出鞘的、染着血与痛的绝世凶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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