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旧庭筠》月亮没睡醒

57、庙影孤

　　沈惊澜如同被惊散的孤鸿，自那片承载了太多痛苦与猝不及防重逢的废墟中疾掠而出，身形在夜色中几个模糊的闪烁，便彻底融入了建安城纵横交错的深巷暗影。他心绪翻涌，如同沸鼎，萧庭筠那破碎而笃定的呼唤、那难以置信的眼神，以及指尖拂过旧疤时传来的触感，都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魂。

　　他不能回太傅府了。那里已被萧庭筠知晓，虽信他不会告发，但难保不会有别的意外。他需要一个新的、绝对安全的藏身之处。

　　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地点——那座早已荒废、香火断绝的旧城隍庙。当年，太傅府被抄，他如同丧家之犬，在混乱与追杀中仓皇逃窜，最终力竭濒死，便是倒在那座破庙的残破神像之下。而那里也是许寒山寻到他的地方。

　　没有丝毫犹豫，他调转方向，身形如同鬼魅，避开了夜间巡逻的兵丁，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这处他新生的起点，亦是他坠入复仇深渊的开端的地方。那座城隍庙比记忆中更加破败，庙门歪斜，墙垣倾颓，野草长得比人还高，只有那尊泥塑的城隍爷，依旧在蛛网尘封中，不动如山。

　　他潜入庙中，寻了一处神龛后的死角，清理出一小块可供容身的空地。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他缓缓摘下青铜面具，露出一张苍白而疲惫的脸。与萧庭筠的骤然相见，身份的暴露，以及那汹涌而来的往事，都极大地消耗了他的心力。

　　他闭上眼，试图调息，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萧庭筠最后那痛苦绝望的眼神。“陌路之人……”他低声重复着自己说出的冰冷话语，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比《渊渟岳峙》反噬时的剧痛更甚。

　　他知道，萧庭筠的出现，是他复仇路上最大的变数，也是最难斩断的牵绊。但他已无路可退。

　　与此同时，将军府内，萧庭筠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他衣衫沾染了夜露与尘土，神色恍惚，仿佛魂魄都丢在了那片废墟之中。

　　“筠儿？你这是怎么了？”母亲秦玉瑶还未歇息，见儿子如此模样，担忧地迎上前。她虽是将门之女，性情爽利，但心思细腻，一眼便看出儿子状态不对。

　　父亲萧擎岳虽未言语，但那威严的目光也带着询问。

　　萧庭筠看着父母关切的面容，嘴唇动了动，几乎要将“惊澜还活着”的消息冲口而出。但他终究忍住了。沈惊澜如今的身份是朝廷钦犯，是刺杀钦天监正的“逆贼”，此事关系重大，他不能将家族拖入这万劫不复的漩涡。

　　“没什么，父亲，母亲。”他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声音沙哑，“只是……只是今夜去了趟旧地，心中有些感怀罢了。让二老担心了，孩儿无事。”

　　秦玉瑶与萧擎岳对视一眼，心知儿子定然有事隐瞒，但见他神色疲惫，不欲多言，也不便再追问，只叮嘱他好生休息。

　　萧庭筠回到书房，屏退了左右。他坐在案前，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苍白而复杂的脸。喜的是，惊澜还活着！真真切切地活着！这几乎是他两年多来唯一的好消息。悲的是，惊澜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那诡异的武功，那冰冷死寂的眼神，那满身的血仇……他无法想象，那个曾经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清冷温润的少年，是如何一步步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

　　“惊澜……”萧庭筠喃喃自语，心痛如绞。他恨不得立刻将沈惊澜拥入怀中，替他承受所有痛苦，将他从那条黑暗的复仇之路上拉回来。

　　枯坐一夜，烛泪堆叠，窗外天色渐明。萧庭筠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由最初的混乱痛苦，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无论沈惊澜变成了什么样子，无论他做了什么，他都是他的沈惊澜。那个会在他翻墙进来时，眼底藏着细碎星光的沈惊澜；那个会与他共读诗书、泛舟同游的沈惊澜；那个他承诺要等他回来的沈惊澜。

　　什么都没有他的沈惊澜重要。

　　家国天下，君臣纲常，在失而复得的沈惊澜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要帮沈惊澜报仇！他要颠覆这害得沈惊澜家破人亡的天下！他要让他的沈惊澜，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要陪他一起闯！

　　但当务之急，是找到沈惊澜。建安城如此之大，沈惊澜又刻意隐匿行踪，一时半会儿，他该如何寻找？萧庭筠蹙紧了眉头，心中充满了焦灼与无力感。

　　藏身于城隍庙的沈惊澜，并未因身份的暴露而停滞复仇的脚步。相反，与萧庭筠的相遇，更像是一剂猛药，催化了他心中所有的恨意与决绝。l

　　他利用白天易容改扮，混迹于市井茶楼、衙门附近，暗中查探当年构陷沈家的还有哪些人参与其中。除了已死的张玄素，工部侍郎周谨、御史大夫李甫等人已在他的名单上，但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以及找出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黑手。

　　夜晚，他则如同暗夜中的利刃，继续搜寻着更多官员的秘密，并筹划着下一次的复仇行动。他知道，皇帝经此一吓，虽暂时保住了性命，但必然更加猜忌昏聩，朝堂的混乱，正是他下手的好时机。

　　然而，他并未料到，有人将目光投向了看似与此事无关的西洲公主。

　　这一夜，沈惊澜原本计划再次潜入蕙草宫，与阿娜尔公主交换近日搜集到的情报。他如常避开守卫，悄无声息地来到蕙草宫外，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血腥气与杀机。

　　他心中一凛，身形加速，如同青烟般掠入宫内。只见内殿之中，一片狼藉，阿依夏倒在血泊之中，胸口一道狰狞的伤口正汩汩冒着黑血，脸色青紫，气息奄奄。而阿娜尔公主则被一名身着夜行衣、蒙面持刀的刺客逼至角落，发髻散乱，衣衫破损，脸上满是惊惧，手中紧紧攥着一支金簪，徒劳地抵抗着。

　　那刺客身手矫健，刀法诡异狠辣，招招致命，显然是要取公主性命！

　　沈惊澜眸光一寒，“松山月”瞬间出鞘，清冷的剑光如同月华倾泻，直刺刺客后心！

　　那刺客察觉到背后袭来的致命杀机，不得不放弃对公主的追击，回身格挡。

　　“铛！”

　　刀剑相交，刺客只觉一股清冽磅礴的内力汹涌而来，震得他虎口发麻，心中大骇！他自知不敌，虚晃一刀，便欲撞破窗户逃走。

　　沈惊澜冷哼一声，身形如影随形，剑光骤然大盛，如同编织了一张死亡之网，将刺客所有退路封死。不过数合，那刺客便被他以精妙绝伦的剑招刺中要害，倒地毙命。

　　沈惊澜看都未看那刺客一眼，迅速来到阿娜尔身边：“公主，你没事吧？”

　　阿娜尔惊魂未定，看到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颤抖：“本……本宫无事，快！快救阿依夏！她为了护我……”

　　沈惊澜蹲下身，检查阿依夏的伤势。伤口虽深，但并非立即致命，真正麻烦的是那伤口周围泛起的诡异青黑色，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一股甜腥气味——是剧毒。

　　他立刻出手，连点阿依夏胸前几处大穴，护住其心脉，同时运起一丝《渊渟岳峙》的内力，试图逼出毒素。然而，那毒素极为古怪，盘踞在经脉之中，他的内力竟难以将其驱散，只能暂时延缓其蔓延速度。

　　“如何？”阿娜尔急切地问道，美眸中满是泪水与哀求，“沈公子，求你救救她！阿依夏自小跟着我，如同我的姐姐一般……”

　　沈惊澜眉头紧锁，沉声道：“她中的是一种奇毒，名唤‘牵机引’。此毒极为阴损，会逐步侵蚀人的经脉与神智，最终在极度痛苦中衰竭而死。我只能暂时稳住她的性命，但解毒需要特定的药材。”

　　“需要什么药材？宫中御药房或许……”阿娜尔像是抓住了希望。

　　沈惊澜摇头：“‘牵机引’并非寻常毒药，其解方所需的药材大多珍稀罕见，宫中未必齐全。而且，倘若你遭刺杀之事闹大，你该如何解释你是怎样活下来并击杀刺客？”

　　他仔细回想在长白山时，先生许寒山曾让他熟读各类医药古籍、毒经，其中便有关于“牵机引”的记载。解毒需以“七星草”为主药，辅以“雪莲芯”、“百年何首乌”、“赤炎朱果”等七味珍稀药材，君臣佐使，缺一不可。

　　“公主，我需要立刻配药。你且照顾她，我尽快赶回。”沈惊澜当机立断。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阿依夏死去，这不仅关乎一条性命，也关乎他与西洲公主之间刚刚建立的、脆弱的同盟。

　　他迅速离开了蕙草宫，回到城隍庙藏身处。许寒山为他准备的行囊中，确实备有许多疗伤解毒的珍稀药材，以防他出现意外。他仔细翻找，果然找到了“雪莲芯”、“百年何首乌”等六味药材，唯独缺了最重要的一味主药——“七星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