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旧庭筠》月亮没睡醒

61、洞庭波

　　两人便在这追与逃之间，一路向南，距离那八百里洞庭，越来越近。命运的丝线，仿佛要将他们再次牵引至那片承载了太多过往的水域。

　　数日奔波，昼夜兼程，两人一前一后，终于再次抵达了云梦大泽，八百里洞庭之畔。

　　时值黄昏，落日熔金，将浩渺的湖面与远方的君山染成一片绚烂的暖色。沙鸥翔集，渔舟唱晚，景色与沈惊澜上次独来时并无二致，但此刻他的心境，却因身后那紧追不舍的身影，而变得更加复杂难言。

　　他立于湖畔一处僻静的芦苇荡边，望着那熟悉的烟波，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少年时与萧庭筠在此嬉闹的身影，听到了那无忧无虑的笑声。然而，现实是冰冷的，身后那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将他从回忆中狠狠拽回。

　　萧庭筠追至湖畔，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玄色衣袍上沾满了旅途的风尘，俊朗的面容带着疲惫，但那双看向沈惊澜的眼睛，却依旧亮得惊人，执着得令人心惊。

　　“惊澜，你还记得这里吗？”萧庭筠的声音因长途奔袭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与追忆，“当年我们在此……”

　　“够了！”沈惊澜猛地打断他，霍然转身，青铜面具对着萧庭筠，声音冰冷彻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萧庭筠，往事已矣，何必再提！我再说最后一次，不要跟着我！”

　　湖风吹拂着他青色的衣袍与冰冷的面具，也吹动着萧庭筠额前的碎发。两人隔着数丈距离对峙着，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湖畔的沙地上，仿佛纠缠不清的宿命。

　　“我不会走的。”萧庭筠摇头，语气斩钉截铁，“除非你跟我回去，或者……杀了我。”

　　“你！”沈惊澜气结，心中涌起一股无力与愤怒。他知道，萧庭筠是吃准了他舍不得下杀手。

　　“既然你执意要打，那我便奉陪到底！”沈惊澜眼中寒光一闪，压抑数日的怒火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终于被点燃。他需要一场发泄，需要让萧庭筠知难而退！

　　“锵——！”

　　“松山月”彻底出鞘，清冷如月的剑光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直指萧庭筠！

　　萧庭筠见状，非但不惧，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决然与一丝近乎疯狂的亮光。他知道，这是打破僵局的唯一机会！他也瞬间拔出了“惊鸿”剑，剑身映照着湖光夕照，流光溢彩。

　　“好！那就让我看看，你这些年，究竟练就了何等本事！”

　　话音未落，萧庭筠已率先发动攻击。惊鸿剑化作一道璀璨长虹，气势磅礴，如同沙场冲锋，一往无前，直刺沈惊澜中宫。这是萧家剑法中最刚猛直接的“破军式”。

　　沈惊澜身形微侧，“松山月”斜撩而上，剑势看似轻灵，却带着一股缠绵清冽的劲力，如同月光下的暗流，悄无声息地缠上萧庭筠的剑势，欲要以巧破力。

　　“叮叮铛铛！”

　　双剑再次相交，密集的金铁交鸣之声在湖畔急促响起，盖过了风声与水波声。两人身影交错，剑光霍霍，在夕阳残照与渐起的暮色中，展开了一场远比林中更为激烈、也更为惊心动魄的缠斗。

　　萧庭筠剑法大开大合，刚猛凌厉，将沙场征伐的血勇之气融入剑招之中，每一剑都蕴含着崩山裂石般的巨力，剑气纵横，将周围的芦苇斩得七零八落。

　　而沈惊澜的剑法则诡异莫测，身形如同鬼魅，剑招时而清冽似水，无孔不入，时而却又爆发出如同山峦般的沉雄力道，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化解萧庭筠的猛攻，那《渊渟岳峙》独有的清冽死寂之气随着剑招弥漫开来，使得湖畔的温度都仿佛降低了几分。

　　他依旧没有动用杀招，甚至刻意控制了内力，生怕真的重创萧庭筠。但这种束手束脚的战斗，反而让他更加被动，好几次都险些被萧庭筠精妙的剑招所伤。

　　萧庭筠越打越是心惊，也越是心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惊澜剑招中的克制与保留，那并非轻视，而是一种不忍。这让他心中那份想要将沈惊澜拉回来的执念，更加炽烈。

　　他觑准沈惊澜一招用老，新力未生之际，惊鸿剑陡然变招，使出了一招极其精妙、甚至带着几分险峻的剑法，剑尖颤动，幻化出数点寒星，虚实难辨，笼罩沈惊澜胸前数处大穴。

　　沈惊澜瞳孔微缩，认得这是萧家剑法中极少动用、极为难练的一式“星罗棋布”，当年萧庭筠还曾向他抱怨过此招繁复。他不及细想，下意识地便要以“松山月”中一式同样精妙、名为“月映万川”的守招化解。

　　然而，就在他招式将出未出之际，萧庭筠的剑势却猛地一滞，那点点寒星骤然消散，惊鸿剑竟然后撤了半尺，空门大开！

　　他竟是故意卖了个破绽！

　　沈惊澜收势不及，“松山月”带着清冷的辉光，直刺萧庭筠空门大开的胸口！

　　“噗——”

　　剑尖入肉的声音，轻微，却如同惊雷，炸响在两人耳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沈惊澜僵在原地，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他看着那没入萧庭筠左肩寸许的剑尖，看着那迅速泅湿了玄色衣袍的殷红血迹，青铜面具下的脸庞，刹那间血色尽褪！

　　萧庭筠闷哼一声，脸色白了白，但看向沈惊澜的目光，却带着一种近乎惨烈的、得逞般的笑意，他任由剑尖留在肩头，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踏了一步，让剑刃更深地陷入皮肉，声音因痛楚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着：“惊澜……现在……你还能说……你我……是陌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