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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长风志 ...

  •   中秋佳节,皇宫大内张灯结彩,举行盛大夜宴。因皇帝赵胤仍被“缠心”之毒折磨,形容枯槁,精神不济,只在宴会伊始由内侍搀扶着露了一面,接受百官朝拜后,便虚弱地摆摆手,被抬回了养心殿。监国太子赵弘稷端坐主位,代行天子之职,与群臣共赏明月。

      宴席设于太液池畔的蓬莱阁,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之间,一派歌舞升平。阿娜尔亦盛装出席,坐于嫔妃席位之中,神色如常,与周遭贵妇命女轻声交谈,唯有袖中微微蜷缩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侍女阿依夏垂首侍立其后,眼神亦不时警惕地扫过四周。

      沈惊澜并未出现在宴席上。他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猎豹,早已凭借对皇宫地形的了如指掌与超凡的轻功,隐匿在蓬莱阁附近一座假山的阴影之中,气息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即便是一流高手也难以察觉。他脸上覆盖着那副久违的青铜面具,冰冷的金属在月色下泛着幽光,青衫之外罩了一件便于夜行的黑色斗篷。

      他耐心等待着,计算着时机。宴会渐入高潮,众人酒酣耳热,警惕性降至最低。太子正与几位重臣谈笑风生,注意力被分散。

      沈惊澜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如同鬼魅般自假山后掠出。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黑影。他并未直冲宴席,而是如同疾风般绕向太液池的另一侧,那里是通往宫外相对僻静的路径。

      然而,他刻意在掠过蓬莱阁外围侍卫岗哨时,放缓了一瞬身形,让那青铜面具在月光下清晰地暴露出来。

      “有刺客!”
      “保护太子殿下!”
      侍卫的惊呼声瞬间打破了宴会的和谐。现场顿时一片大乱。女眷尖叫,官员惊慌起身,杯盘落地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惊鸿一瞥的“刺客”吸引,侍卫纷纷向那边涌去的混乱当口——
      沈惊澜利用声东击西创造的短暂空隙,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折返,如同苍鹰搏兔,直扑嫔妃席位的阿娜尔。

      阿娜尔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僵在原地。沈惊澜一手揽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同时抓起惊惶失措的阿依夏,足尖猛地一点地面,身形拔地而起,如同背负青天的大鹏,竟直接跃上了蓬莱阁的飞檐。

      “西洲公主被劫走了!”
      “快追!”
      惊呼声、怒吼声、兵刃出鞘声响成一片。无数箭矢向着阁楼顶端射去,却尽数落空。

      月光下,只见那青铜面具人一手一个,挟着两位女子,在连绵的宫殿屋脊上几个起落,身影便如同融入了浓稠的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宴会和目瞪口呆的众人。

      太子赵弘稷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在他监国期间,于皇宫大内,众目睽睽之下,竟发生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和亲公主被劫,这不仅是奇耻大辱,更是足以引发两国战端的严重外交事件!

      “查!给本宫彻查!封锁九门!全城搜捕!一定要把那狂徒给本宫揪出来!”太子咆哮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消息传到养心殿,病榻上的皇帝赵胤闻讯,更是气得一口鲜血喷出,病情陡然加重,嘶哑地咒骂了几句,便又陷入昏沉。

      中秋月圆夜,京都却因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惊天劫持,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与混乱之中。而始作俑者,已携着人质,踏上了远赴西洲的漫漫长路。

      沈惊澜挟着阿娜尔与阿依夏,并未在京都停留,甚至未曾回顾一眼身后的混乱。他早已规划好撤离路线,凭借超凡的轻功与对追踪反追踪的精通,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巧妙地避开了层层封锁与搜捕,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潜出了戒备森严的建安城。

      城外早有接应。影楼高手与沈惊澜麾下最精锐的“夜枭”成员,已备好三匹神骏的西域良驹以及足够的干粮清水等候。沈惊澜将阿娜尔与阿依夏扶上马背,自己亦翻身上马,一行人毫不停留,沿着预先设定的隐秘路线,向西疾驰。

      路途遥远,关山阻隔。沈惊澜深知朝廷绝不会善罢甘休,追兵与沿途关卡盘查必然极其严密。他并未选择最近的官道,而是穿插于山野小径、荒芜古道,有时甚至需要穿越人迹罕至的密林险滩。

      阿娜尔与阿依夏虽是女子,但阿娜尔出身西洲王室,并非娇弱之辈,阿依夏亦是忠诚勇敢,两人皆咬牙坚持,努力跟上沈惊澜的速度。沈惊澜虽沉默寡言,但行程安排却极有章法,总能找到相对安全的歇脚点,并准备好食物饮水,为疲惫的二人缓解不适。

      即便如此,连续多日的疾驰与风餐露宿,对沈惊澜本就堪忧的身体亦是巨大的负担。他心脉处的隐痛发作得愈发频繁,有时需要暗中运功许久才能压下喉咙涌起的腥甜。青铜面具下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只是被他强行掩饰,未让阿娜尔主仆察觉分毫。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调息时,他才会取出许寒山准备的丹药服下,默默承受着功法反噬带来的痛苦。

      他脑海中不时会浮现萧庭筠的身影。那个如骄阳般耀眼的少年将军,此刻应在京中周旋,应对太子的猜忌与盘查吧?不知他是否安好?思念如同细微的丝线,缠绕在心湖冰层之下,并不激烈,却绵长而深刻。他知道,庭筠定然也在牵挂着他,正如他此刻望着西方天际的孤星,心中念着东方的那轮明月。

      十余日后,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越了朝廷控制的核心区域,进入了相对混乱、各方势力交织的西北边陲地带。追兵的压力稍减,但环境却更加恶劣。

      这一日,行至一片戈壁滩,突遇沙暴。狂风卷着黄沙,遮天蔽日,能见度不足数丈。沈惊澜当机立断,命众人下马,寻了一处背风的岩石凹陷处躲避。

      沙暴肆虐,天地昏沉。阿娜尔与阿依夏紧紧靠在一起,听着外面鬼哭狼嚎般的风声,面露惧色。沈惊澜静坐于洞口,青衫与斗篷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背影却稳如山岳。他默默运转内力,在洞口形成一道微弱的气墙,阻挡着大部分灌入的风沙。

      阿娜尔看着他那在风沙中岿然不动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这个看似清瘦单薄的少年,体内竟蕴藏着如此恐怖的力量与坚韧的意志。这一路行来,他的冷静、果决、以及对沿途危机的精准预判,都让她深感震撼。最初对计划的恐惧与犹豫,此刻已渐渐被一种莫名的信任与依赖所取代。

      沙暴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才渐渐平息。众人皆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沈惊澜拂去面具上的沙尘,目光扫过略显疲惫的二人,声音透过面具,依旧平静:“休息片刻,继续赶路。穿过前面那片绿洲,便进入西洲地界了。”

      希望在前,阿娜尔主仆精神一振,连忙整理行装。

      又经过数日跋涉,沈惊澜一行人终于踏上了西洲的土地。早有接到密报的西洲王庭精锐骑兵在边境接应。见到公主安然归来,骑兵队长激动万分,立刻派人飞马回报王庭,同时亲自护送沈惊澜等人前往西洲王城——赤谷城。

      西洲王赫连勃勃闻听爱女归来,且是被中原一位神秘高手“劫持”送回,心中惊疑不定,但更多的则是重逢的喜悦与对中原朝廷背信弃义的愤怒。他率领王庭重臣,亲自在王宫外迎接。

      当看到风尘仆仆却眼神清亮的阿娜尔,以及她身后那位戴着青铜面具、气度不凡的青衫客时,赫连勃勃大步上前,紧紧抱住女儿,老泪纵横。随即,他转向沈惊澜,右手抚胸,行了一个郑重的西洲大礼:“阁下护送小女归来,恩同再造!赫连勃勃感激不尽!还请阁下示下尊姓大名,我西洲必有厚报!”

      沈惊澜并未取下面具,只是拱手还礼,声音平静:“在下许寒星。救回公主,亦是履行约定。王上不必多礼。”

      进入王宫,屏退左右,只留下赫连勃勃、阿娜尔、沈惊澜以及两位西洲心腹重臣。

      阿娜尔将中原朝廷的现状、皇帝中毒、太子监国、以及沈惊澜的全盘计划,详细告知了父王。当听到沈惊澜便是震动中原的“青铜面具人”,且与镇国大将军府结盟,意图颠覆赵氏王朝时,赫连勃勃与两位重臣皆是震惊失色。

      赫连勃勃沉吟良久,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惊澜:“许公子,你所图甚大。我西洲小国,经不起太大风浪。与你结盟,对抗中原朝廷,风险几何,收益几何,还望公子明示。”

      沈惊澜早有准备,坦然道:“王上,西洲夹缝求生,仰人鼻息,绝非长久之计。如今中原内乱将起,皇权更迭在即,正是西洲摆脱控制,真正立国之机。与我结盟,非是引火烧身,而是火中取栗,谋求自立。”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萧家军即将以征讨西洲之名北上,实则与我等汇合。届时,我们三方势力联合,占据西北,进可窥视中原,退可割据自保。朝廷内忧外患,太子根基未稳,绝无能力发动倾国之兵远征。西洲可借此获得宝贵的喘息与发展之机,不再受制于人。”

      “至于风险,”沈惊澜语气转冷,“若坐视中原局势发展,无论太子最终坐稳江山,或是其他皇子上位,以西洲之重要,必遭吞并或更严酷的盘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搏一个未来。”

      他的分析鞭辟入里,将利害关系剖析得清清楚楚。赫连勃勃与两位重臣低声商议许久。

      最终,赫连勃勃站起身,目光坚定地看着沈惊澜:“许公子智勇双全,算无遗策,赫连勃勃佩服!我西洲,愿与公子及萧家结盟,共谋大事!只望公子日后功成,能信守承诺,予我西洲一片真正自主的天地,莫要效仿赵氏,行那鸟尽弓藏之举!”

      沈惊澜亦起身,郑重承诺:“王上放心,我在此立誓,若得成大业,必与西洲永结盟好,互不侵犯,互通有无。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好!”赫连勃勃伸出粗糙的大手。沈惊澜亦伸出手,与他重重一握。

      盟约,在这西洲王宫之中,正式缔结。西洲将为沈惊澜与萧家军的行动提供物资、向导以及必要时的兵力支持,而沈惊澜则承诺未来保障西洲的独立地位。

      就在沈惊澜与西洲缔结盟约的同时,远在北疆的萧庭筠,也已完成了与萧家军主力的汇合。

      京都的圣旨与太子的手令几乎是接踵而至,内容大同小异:西洲劫持公主,藐视天朝,罪不可赦!命镇国大将军萧擎岳为主帅,少将军萧庭筠为先锋,即刻率领北疆萧家军主力,挥师西进,征讨西洲,务必带。回公主,扬我国威!

      接到圣旨,萧擎岳与萧庭筠心中并无波澜,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萧家府邸的核心人员、以及所有不愿留在京都的亲信家将、甚至部分杂役奴仆,早已在“夜枭”与影楼的暗中安排下,以各种名义悄然离京,此刻大多已安全抵达北疆或分布在其他隐秘据点。京都的镇国将军府,几乎已成空壳。

      点将台上,萧擎岳一身戎装,威严依旧,做着战前动员,言辞慷慨,激励将士为国效忠。而实际的行军部署与作战计划,则主要由萧庭筠负责。

      萧庭筠并未立刻挥军直扑西洲。他深知此行真正的目的并非打仗,而是安全转移、掌控军队、并与沈惊澜汇合。他首先以“熟悉敌情、稳妥进军”为由,下令大军分批次、多路线向西洲边境缓慢推进,同时派出大量斥候,并非仅仅侦查西洲,更主要的是摸清朝廷可能安插在军中的眼线,以及沿途其他势力的动向。

      他坐在中军大帐内,对着巨大的西北舆图,运筹帷幄。
      “韩冲叔,你率左路军,沿黑水河谷行进,昼伏夜出,注意隐蔽,十日后于落鹰峡与我主力汇合。”

      “雷豹,你率右路军,走苍云古道,多设疑兵,做出急于求战姿态,吸引朝廷视线。”

      “文先生,粮草辎重的调配,就拜托您了,务必分散储备,确保万无一失。”

      他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思虑周详,既符合出征的常规,又暗含了转移与掌控的深意。几位老将看着沉稳干练、指挥若定的少将军,眼中皆露出欣慰与叹服之色。昔日那个明媚张扬的少年,已在血与火的磨砺中,成长为足以独当一面的帅才。

      夜深人静时,萧庭筠常独自走出大帐,仰望西北方向的星空。戈壁的夜风寒凉刺骨,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炽热思念。

      惊澜……你到西洲了吗?一路可还顺利?你的身体可还支撑得住?

      他知道沈惊澜武功智计皆远超常人,但那份萦绕不去的病弱感,总让他悬心不已。

      “等我,惊澜。”他低声自语,目光坚定,“待我与你会合,这天下棋局,便由我们一同落子。”

      赤谷城内,沈惊澜受到了西洲王庭的最高礼遇,被安置在一处幽静而华丽的客馆。赫连勃勃几乎对他言听计从,西洲的兵力部署、物资储备、乃至周边部落的关系,都向他敞开,供他筹划。

      沈惊澜并未闲着。他结合西洲的特点与萧家军的行进路线,开始详细规划后续行动。如何接应萧家军安全入境,如何利用西洲复杂的地形避开可能的真正冲突,如何调配三方资源,为最终的起事做准备,每一项都需要精密的计算。

      西洲王室对他愈发敬畏。他不仅武力超群,更在军政谋略上展现出惊人的才华,许多困扰西洲多年的难题,在他看似随意的点拨下,竟迎刃而解。赫连勃勃甚至私下对阿娜尔感叹:“此子若非心性过于冷寂,真乃经天纬地之奇才!我西洲能得他之助,实乃天幸。”

      然而,只有沈惊澜自己知道,他那看似无穷精力的背后,是日益沉重的负担。《渊渟岳峙》的反噬时刻侵蚀着他的生机。他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甚至在与人商议时,都需强行压下喉间的腥甜。他依旧戴着青铜面具,不仅是为了隐藏身份,也是为了掩饰那愈发苍白的脸色与偶尔渗出眼角的血痕。

      唯有在独处时,他才会卸下所有伪装,靠在窗边,望着北疆方向,亦是萧庭筠所在的方向。

      戈壁的风沙,可能磨糙了他的肌肤?北疆的寒夜,可曾冻伤他的手足?行军途中,可能遇到意想不到的危险?

      思念如同静默的潮水,在无人可见的心湖深处缓缓流淌。他会想起少年时,萧庭筠翻墙来找他,带着一身阳光的气息;会想起洞庭湖上,那个笨拙却炽热的吻;会想起每一次分离与重逢时,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情与担忧。

      “庭筠……”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在冰冷的窗棂上无意识地划过。这世间,或许唯有这份思念,能让他那片被哀恸冰封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枚小小的、由许寒山以特殊药材炼制的护心丹,纳入口中,闭目调息。必须坚持下去,等到与庭筠汇合,等到完成那最后的布局。

      而在遥远的北疆军营,萧庭筠也刚刚结束一天的军务,他走到帐外,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上面以极细的笔触,勾勒着一幅青衫背影,独立雪山的简图。那是他根据沈惊澜的描述,自己偷偷画的。

      “惊澜,”他对着画中人轻语,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等我率军前来,与你会猎于这西北天地间。”

      明月千里,相思同频。一场关乎天下命运的巨大风暴,在这相隔千里的两地,由这两个心意相通的灵魂,共同牵引着,缓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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