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5、定鼎策 ...

  •   赤谷城,西洲王宫深处一间守卫森严的密殿。

      巨大的西北舆图与中原疆域图悬挂于墙壁,其上以不同颜色的标记,清晰地标注着各方势力范围、兵力部署以及关键的交通枢纽。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几张沉凝的面孔。

      沈惊澜、萧庭筠、萧擎岳、西洲王赫连勃勃、以及匆匆赶来的江南石家——石猛与石玄父子,齐聚一堂。许寒山、文若谦、韩冲、雷豹、阿娜尔公主等人亦在旁列席。这是三方联盟最高层次的首次正式会晤,将决定未来天下的走向。

      沈惊澜依旧是那身青衫,青铜面具置于手边,露出苍白却异常冷静的面容。他立于舆图前,手持一根细长的玉杆,声音清冽,如同寒泉击石,清晰地阐述着那份胆大包天却又环环相扣的计划。

      “第一步,示敌以弱。”玉杆点在西洲与中原接壤的边境线,“朝廷已知萧家军抵达西洲,必遣使问责,甚至可能派‘监军’或‘援军’前来。我等需‘被迫’与西洲开战,且战且退,做出不敌西洲铁骑与复杂地形的姿态。萧家军需败,且要败得真实,败得让朝廷相信,我萧家已尽全力,奈何西洲凶猛,天不佑赵。”

      萧庭筠接口道,目光锐利:“败退路线需精心设计,沿途可放弃一些无关紧要的城池关隘,甚至可‘损失’部分老旧辎重,以迷惑朝廷。但主力精锐,必须保全,且退且整,保持战力。”他看向韩冲与雷豹,“韩叔,雷叔,此事关乎十万弟兄的安危与后续大局,需二位将军亲自把控,既要演得逼真,又不能真个伤筋动骨。”

      韩冲、雷豹肃然抱拳:“少将军放心!末将晓得轻重!”

      赫连勃勃抚着虬髯,沉声道:“我西洲军队会配合进攻,制造压力。但分寸需拿捏好,不可假戏真做,造成无谓伤亡。”

      “这是自然。”沈惊澜颔首,玉杆移向江南,“第二步,趁势而起,高举义旗。待萧家军‘节节败退’,朝廷威信扫地,且‘皇帝失德,紫薇异动’的流言在民间发酵到顶点之时……”他目光转向石猛,“便是石家军高举‘清君侧,正朝纲,重整天衍’旗号,正式起兵之时。”

      石猛身姿挺拔,虽已中年,但眼中精光四射,闻言重重一拍大腿:“好!我石家儿郎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只待沈公子与萧将军信号!届时,我石家联合江南其他响应我们的世家与江湖力量,水陆并进,直逼京畿!定要那昏君奸佞,还我石家,还这天下一个公道!”

      石玄亦是激动不已,用力点头。

      沈惊澜继续道:“第三步,合围京畿,逼宫劝降。待西洲军与石家军兵临京城外围,形成夹击之势时……”他玉杆最终点在京城建安的位置,目光扫过萧擎岳与萧庭筠,“萧家军残部,便可于阵前,以‘顺应天意,不忍同室操戈,致使生灵涂炭’为由,放下武器,‘投降’义军。此举,既可保全萧家军实力,避免与朝廷军队正面死战消耗,亦可从内部瓦解朝廷军心,更可让我萧家,在这场巨变中,占据道义制高点,抽身于最后的血战之外。”

      萧庭筠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补充道:“届时,朝廷主力被西洲与石家牵制,京城空虚。太子与诸位皇子内斗正酣,皇帝病重难理朝政。我军阵前倒戈,京城门户大开,西洲与石家联军便可长驱直入。”

      他没有说下去,但殿内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赵氏王朝的覆灭,近在眼前。

      赫连勃勃深吸一口气,看向沈惊澜:“许公子算无遗策,赫连勃勃佩服!只是……待大事已成,这天下……”

      沈惊澜知道他的顾虑,坦然道:“王爷放心,待赵氏伏诛,新朝鼎立,西洲自是独立盟邦,永享太平。至于中原自有能者居之。”他话语中留有余地,并未明言谁为“能者”,但目光与萧庭筠有瞬间的交汇。

      萧擎岳沉声道:“计划虽妙,然细节决定成败。行军路线、粮草补给、情报传递、各方协调、乃至如何应对朝廷可能的后手,皆需一一细化。”

      “萧伯父所言极是。”沈惊澜点头,“此事需从长计议,逐条推演。”

      接下来的数日,密殿内的灯火几乎未曾熄灭。众人就计划的每一个环节进行了反复的商讨、推演与修正。从“败退”的具体路线、节点,到石家起兵的最佳时机与进军策略;从三方联络的密语信号,到应对朝廷“监军”或“援军”的各种预案;甚至包括最后劝降时的舆论造势与文书准备,皆制定了详尽的方案。

      沈惊澜与萧庭筠展现了惊人的默契,往往一人提出构想,另一人便能迅速补充细节,完善策略。萧庭筠熟稔军务,对行军布阵、兵力调配了如指掌;沈惊澜则长于谋略,对人心把握、大势利用堪称鬼才。两人相辅相成,将一盘看似凶险万分的棋局,梳理得条理清晰,步步为营。

      众人看着这对年轻人,心中皆是感慨万千。萧擎岳与秦玉瑶既骄傲又心疼,赫连勃勃与石猛则是敬畏交加。

      连续数日的高强度谋划,即便对沈惊澜与萧庭筠而言,亦是极大的消耗。尤其是沈惊澜,虽强撑精神,但眼底的倦色与偶尔几声压抑的低咳,却瞒不过时刻关注他的萧庭筠。

      这日商议暂告一段落,众人各自散去休息。萧庭筠见沈惊澜仍独自坐在案前,对着舆图凝眉沉思,便端着一杯刚沏好的、许寒山特意调配的安神补气茶,走了过去。

      “惊澜,时辰不早了,歇息片刻吧。”萧庭筠将茶盏轻轻放在他手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沈惊澜从沉思中回过神,抬眼见是他,冰冷的目光微微柔和了些许。他并未推辞,端起茶盏,指尖感受到瓷壁传来的温热,轻轻呷了一口。药茶的苦涩与微甘在口中弥漫开来,似乎稍稍驱散了些许疲惫。

      “无妨,还有些细节需再想想。”沈惊澜放下茶盏,目光重新落回舆图上,“朝廷若派监军,必是太子心腹,极难糊弄。需得想个万全之策,既能让他‘亲眼目睹’我军‘苦战不敌’,又不能让其察觉破绽,甚至干扰我军行动。”

      萧庭筠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他清瘦的侧脸和微蹙的眉头,心中一阵抽痛。他伸出手,覆在沈惊澜置于案上的手背上,感受到那冰凉的体温,不由握紧了些。

      “监军之事,我已有所考量。”萧庭筠低声道,“可令韩冲叔或雷豹叔,择一稳重又机变之人,名为辅佐,实为监视,将其带在身边。行军途中,多安排些‘意外’,比如遭遇西洲‘精锐’小队突袭、粮道被‘截断’、士卒因‘水土不服’而大量非战斗减员等等,让其疲于奔命,无暇他顾。待到关键战役,再让他‘亲眼’见证我军‘浴血奋战’却仍‘寡不敌众’的场面,由不得他不信。”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决绝:“若其冥顽不灵,执意插手军务……戈壁茫茫,沙暴无情,死个把监军,也并非不可能。”

      沈惊澜闻言,抬眼看向萧庭筠,对上他那双因提及杀伐而显得格外锐利的眸子,却并未感到丝毫寒意,反而心中微微一暖。他知道,萧庭筠这是在用他的方式,为自己分担压力,扫清障碍。

      “此法甚好。”沈惊澜微微颔首,反手也轻轻握了一下萧庭筠的手,旋即松开,仿佛只是无意间的触碰,“只是,需做得干净,不留后患。”

      “我晓得。”萧庭筠感受到那瞬间的回握,心中如同被羽毛拂过,泛起丝丝涟漪。他看着沈惊澜重新专注于舆图的侧影,低声道:“惊澜,大局固然重要,但你的身体更要紧。莫要太过劳神,一切有我。”

      沈惊澜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烛光下,他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两人并肩而坐,虽未再多言,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与温情在空气中流淌。对于萧庭筠而言,能再次与沈惊澜并肩谋划,看着他虽病弱却依旧智珠在握的模样,便是此刻最大的慰藉。而对于沈惊澜,这份不动声色的守护与懂得,则是他在这条冰冷复仇路上,唯一的暖意。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沈惊澜忽然以手抵唇,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肩头微微颤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萧庭筠脸色骤变,急忙起身扶住他:“惊澜!”

      沈惊澜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但萧庭筠已触到他掌心渗出的冰凉虚汗。他立刻朝殿外沉声道:“快请许先生!”

      许寒山很快赶来,为沈惊澜诊脉后,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冷冷地扫了萧庭筠一眼,道:“忧思过甚,劳心劳力,旧疾复发。需静养,不可再妄动心神。”说完,取出金针,手法如电,为沈惊澜施针稳住气息,又喂他服下一颗香气奇特的丹药。

      沈惊澜靠在椅背上,闭目调息,许久,脸上才恢复一丝血色,但眉宇间的疲惫却难以掩饰。

      萧庭筠守在一旁,紧握着拳头,心中充满了自责与无力。他明知沈惊澜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却无法替他分担那沉重的谋划与仇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次次透支生命。

      “许先生,惊澜他……”萧庭筠声音干涩。

      许寒山收针,淡淡道:“死不了。但若再不知收敛,迟早耗尽心血。”他看向沈惊澜,“计划既定,细节交由他人执行即可。你,需歇息。”

      沈惊澜缓缓睁开眼,眼神已恢复平日的清冷,他看向萧庭筠与许寒山,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有劳先生。”他又对萧庭筠道,“庭筠,后续与西洲、石家的具体协调,以及与军中将领的部署,便交由你与萧伯父了。”

      萧庭筠重重颔首:“你放心,一切有我。”

      在许寒山的“强制”要求下,沈惊澜不得不暂时放下繁重的筹划,在赤谷城客馆中静养。而萧庭筠则接过了重担,与萧擎岳、文若谦等人,开始将那份宏大的计划,转化为一道道具体的军令与安排。

      他首先与赫连勃勃及西洲将领详细敲定了“交战”的区域、规模与节奏,确保既能给朝廷施加足够压力,又不会造成双方实质性的重大损失。西洲军队将主要利用地形优势,进行袭扰、埋伏,制造萧家军“损失惨重”的假象。

      接着,他与石猛、石玄父子,通过加密信道,反复确认了石家起兵的时机、进军路线、以及与西洲、萧家军的联络方式。石家将在江南广发“讨逆檄文”,列举皇帝昏聩、太子无能、奸佞祸国等十大罪状,正式打出“清君侧,重整天衍”的旗号。

      同时,萧庭筠在萧家军内部进行了隐秘而高效的动员。他向韩冲、雷豹等绝对核心的将领透露了部分真实计划,要求他们严格保密,并确保在“败退”过程中,牢牢掌控军队,避免任何可能的混乱与哗变。对于中下层军官与普通士卒,则统一口径,宣称西洲勾结妖人,战力诡异,我军虽奋勇作战,但天时地利皆不在我,需暂避锋芒,以图后计。

      萧庭筠展现出卓越的领导才能与细致的作风。他亲自校阅部队,调整部署,检查粮草军械,甚至细致到每一支队伍在“撤退”时的先后次序、联络信号、以及遭遇不同情况时的应对预案。他沉稳果决的命令,周密详尽的安排,很快安定了军心,也让西洲与石家代表对他更加信服。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处理完所有军务后,他总会不由自主地走向沈惊澜静养的客馆。有时只是远远望一眼那扇亮着灯火的窗户,有时则会悄声进入外间,询问侍从沈惊澜今日的饮食起居与身体状况。

      他知道沈惊澜需要休息,不敢过多打扰,但唯有确认那人安好,他悬着的心才能稍稍落下。站在院中,望着那扇窗,他仿佛能感受到那人清浅的呼吸与冰冷却熟悉的气息。

      “惊澜,好好休养。”他在心中默念,“待你养好精神,这最后一战,我陪你一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