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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青龙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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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坡,位于京城西北五十里外,地势平缓开阔,历来是京畿外围屯兵驻防的要地。此刻,这片土地上,旌旗蔽空,营垒连绵如云,肃杀之气直冲霄汉。
萧家军“残部”率先抵达,依仗坡地扎下营寨。虽历经“溃败”,但核心精锐犹在,军容整肃,纪律严明,与其他“败军”不可同日而语。萧庭筠坐镇中军,并未急于动作,只是不断派出斥候,探查京城动向与另外两路大军的消息。
数日后,西洲大军如约而至。赫连勃勃亲率西洲王庭精锐,连同归附的各部落骑兵,浩浩荡荡,足有七八万之众,在青龙坡西侧扎营。狼旗猎猎,铁甲映日,彪悍之气扑面而来。几乎与此同时,东南方向烟尘滚滚,石家先锋石玄率领的数万江南义军,也抵达了青龙坡东侧。这支军队成分复杂,有世家私兵,有江湖豪客,更有大量投奔的百姓,虽装备稍显杂乱,但士气高昂,充满了改天换地的渴望。
三路大军,合计近二十万,如同三把出鞘的利刃,将京城遥遥围住。京畿震动,城内一日三惊,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就在三方主帅即将于萧家军中军大帐会晤,商议最后攻城方略的前夕,一骑快马自西洲军营地疾驰而出,直奔萧家军大营。马上骑士,正是金月部少主赫连锋。
“萧将军!”赫连锋下马,对迎出来的萧庭筠拱手,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激动,“许公子与许先生已至西洲大营,请将军移步一叙!”
萧庭筠心脏猛地一跳!他强压下立刻冲过去的冲动,对赫连锋点了点头:“有劳赫连少主引路。”
他吩咐韩冲、雷豹严守营寨,自己只带了数名亲卫,便随着赫连锋策马奔向不远处的西洲大营。
西洲中军大帐内,炭火驱散了深秋的寒意。沈惊澜依旧是一身青衫,外罩了一件厚厚的墨色斗篷,脸色比在赤谷城时似乎好了一些,但眉宇间的疲惫与病气依旧难以完全掩饰。许寒山静立一旁,如同沉默的山岩。
当萧庭筠掀帘而入时,沈惊澜正端着一杯热茶,闻声抬眼望来。四目相对,千言万语仿佛在瞬间交流完毕。分离虽不算太久,但在如此关键时刻重逢,意义非凡。
“惊澜!许先生!”萧庭筠几步上前,目光紧紧锁在沈惊澜脸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你身体可好些了?”
沈惊澜放下茶盏,站起身,对他微微颔首,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无碍。”他目光扫过萧庭筠风尘仆仆却愈发坚毅的面容,“你辛苦了。”
许寒山在一旁冷冷开口:“强行动用秘法压下病势,暂时无事。”
萧庭筠心中一紧,看向沈惊澜,眼中满是担忧。
沈惊澜却似浑不在意,转向舆图,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闲言少叙。三方大军已至,京城门户洞开,时机稍纵即逝。明日,需与西洲王、石猛将军会盟,定下最后攻城之策。但在那之前……”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萧庭筠,“有一件事,需在阵前,昭告天下。”
萧庭筠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重重点头:“我明白。是时候了。”
沈惊澜要告诉天下人自己的真实身份了。这将是对赵氏王朝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翌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青龙坡中央,连夜搭建起一座三丈高的点将台。台下,三路大军精锐齐聚,旌旗招展,刀枪如林,肃穆无声。萧家军的玄甲、西洲军的狼旗、石家义军的各色旌旗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磅礴无匹、足以令山河变色的力量。
点将台上,萧擎岳、赫连勃勃、石猛三位主帅端坐。萧庭筠、韩冲、雷豹、赫连锋、石玄等核心将领分列两侧。文若谦、许寒山等人亦在台上。无数道目光,聚焦于台中央。
萧庭筠深吸一口气,走到台前,运足内力,声音如同洪钟,清晰地传遍整个青龙坡:“诸位将士!天下义士!”
声浪滚滚,压下了一切杂音。
“今日,我等汇聚于此,兵临京城,非为谋逆,实为吊民伐罪,清君侧,正朝纲,重整天衍!”
他慷慨陈词,将朝廷昏聩、奸佞当道、边疆溃败、民不聊生的现状再次痛斥,言辞激烈,充满感染力。台下将士,无论来自何方,皆被其情绪感染,群情激愤。
“……然,天道昭昭,报应不爽!”萧庭筠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力量,“今日,有一位故人,将亲临此地,向天下人,揭示这昏聩朝廷,最为黑暗、最为令人发指的一桩罪行!也让他,亲口告诉诸位,我们为何而战!”
他侧身,让出中央位置,目光投向台侧。
所有人的目光,随之望去。
只见一道青衫身影,缓步自台侧走出。他未戴面具,容颜彻底暴露在秋日明亮的阳光下。
眉如墨画,眸似寒星,鼻梁挺秀,唇色淡绯,组合成一张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绝世容颜。只是那脸色过于苍白,带着一种病态的透明感,仿佛琉璃美玉,易碎而珍贵。
他步履从容,走到台前,与萧庭筠并肩而立。
刹那间,整个青龙坡,陷入了一片死寂。无数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脸。年长些的,觉得莫名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年轻些的,则纯粹被那超越性别的惊人风华所震慑。
“他是……?”台下开始出现窃窃私语。
“好像……好像是……”
“沈……沈太傅家的……那位公子?!”
“沈惊澜?!他不是早就……”
“天啊!他还活着!”
惊呼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沈惊澜,那个传说中惊才绝艳、却因“妖星祸国”被满门抄斩、早已“病逝”的沈家独子!他竟然还活着!而且就站在这里,站在反叛大军的核心!
沈惊澜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那目光似乎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所过之处,嘈杂声不由自主地平息下去。他缓缓开口,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不错,我,就是沈惊澜。”
“家父沈文远,蒙冤受屈,惨死狱中;家母林婉如,为护我逃生,被擒而杀;沈家满门忠烈,尽遭屠戮……这一切,皆因那昏君听信奸佞谗言,一句‘妖星祸国’,便使我沈家血流成河,使我父母含恨九泉。”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其中蕴含的悲愤与苍凉,却让闻者动容。
“我侥幸逃生,苟活于世,非为偷生,只为有朝一日,能站在这里,亲口问一问那金銮殿上的皇帝,问一问这满朝朱紫。我沈家,何罪之有?这天下,何以至此?”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愈发锐利,仿佛两道冰锥,直刺人心。
“如今,皇帝昏聩,太子无能,奸佞横行,边疆不守,民怨沸腾。此非天灾。赵氏失德,已不堪为天下主。”
“今日,我沈惊澜于此立誓。与我身旁的萧家军,与西洲的盟友,与江南的石家义军,与天下所有不甘受此昏聩统治的仁人志士一道,铲除奸佞,推翻暴赵,重整天衍,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太平盛世。”
“这,便是我沈惊澜,忍辱负重,苟活至今的唯一目的。这,也是我们汇聚于此,兵临城下的最终意义。”
他没有提及自己的武功,没有提及那些暗中布局与血腥杀戮,只将一场精心策划的颠覆,包装成了一场悲壮而正义的复仇与救世。他的话语,半真半假,却极具感染力与煽动性,完美地契合了此刻大军上下的悲愤情绪与对未来的渴望。
话音落下,整个青龙坡陷入了短暂的极致寂静,随即——
“推翻暴赵!重整天衍!”
“还天下太平!”
萧庭筠率先振臂高呼!
“推翻暴赵!重整天衍!”
萧家军、西洲军、石家军……二十万将士的怒吼如同山呼海啸,汇聚成一股足以摧垮一切的洪流,震撼着整个京畿大地!
沈惊澜立于台上,青衫在秋风中猎猎作响,苍白的面容在万众瞩目下,仿佛燃烧着一种殉道般的光辉。他侧过头,与萧庭筠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隐藏在幕后的布局者,而是站到了时代浪潮之巅,即将亲手开启一个崭新纪元的共谋者。
沈惊澜身份的昭告,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泼入了一瓢冷水,瞬间点燃了三路联军最后、也是最炽热的战意。原本因各自出身不同而可能存在的些许隔阂,在“推翻暴赵”、“重整天衍”这面共同的、充满悲情与正义的大旗下,迅速消融。一种同仇敌忾、共创未来的气氛,在联军中弥漫开来。
身份公开的仪式结束后,三方主帅与核心人物再次齐聚萧家军中军大帐,进行最后的战前部署。这一次,沈惊澜与许寒山正式列席。
巨大的京城及周边舆图悬挂在帐中,上面详细标注了京城的城墙、城门、宫城、各处军营、粮仓以及可能的防御弱点。
萧擎岳作为名义上地位最高者,率先开口,声音沉雄:“京城城高池深,禁军虽战力不及边军,但据城而守,加之城内粮草储备充足,若强行攻打,恐伤亡巨大,且耗时日久。”
赫连勃勃抚着虬髯,接口道:“不错。我西洲儿郎擅长野战,攻坚并非所长。且久则生变,若各地藩王或边镇反应过来,发兵‘勤王’,局势或将复杂。”
石猛性格刚猛,直接道:“那便想办法引他们出来!或者,寻其薄弱之处,一举突破!”
萧庭筠目光锐利,指着舆图上的几处关键点:“京城防御,核心在于宫城、皇城以及驻扎在城外的京畿大营。如今京畿大营兵力被太子多次抽调,已然空虚。真正需要面对的,是皇城禁军与宫城侍卫。强攻确非上策。”
他顿了顿,看向沈惊澜:“惊澜,你曾多次潜入皇宫,对宫内布局、守卫换防乃至一些隐秘通道,应最为熟悉。不知有何良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惊澜身上。
沈惊澜神色平静,指尖在舆图上缓缓移动,最终点在皇城的西南角——蕙草宫附近。
“皇城守卫森严,尤其是通往宫城的几处大门,皆有重兵把守,强攻不易。但,并非没有缝隙。”他声音清冷,“我曾借阿娜尔公主之便,留意到蕙草宫西侧有一段宫墙,因靠近冷宫与杂役区域,守卫相对松懈,且墙外有一片废弃的园林,易于隐蔽。若能从此处打开缺口,派遣一支绝对精锐的小队潜入,直扑宫城,制造混乱,甚至直接控制中枢,或可事半功倍。”
“擒贼先擒王!”石玄眼睛一亮。
“风险极大。”萧擎岳皱眉,“潜入小队若被发现,便是羊入虎口。”
“所以,需要有人在外围制造足够的压力,吸引守军主力。”萧庭筠接口道,他与沈惊澜对视一眼,默契已然生成,“萧家军主力猛攻正阳门,做出决战的姿态。赫连王爷可派骑兵袭扰其他几门,牵制兵力。石猛将军的义军,则可分兵控制京城外围要道,阻断可能的内外联络,并负责清理京畿大营残部。”
“如此,内外结合,双管齐下。”沈惊澜总结道,“关键在于时机与配合。潜入需在总攻开始后,趁乱进行。而外围攻势必须足够猛烈,才能迫使守军无暇他顾。”
赫连勃勃沉吟道:“此计可行。只是,这潜入宫城的重任……”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这需要超绝的武功、冷静的头脑以及对皇宫的熟悉,绝非寻常将领可以胜任。
“我去。”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是萧庭筠与沈惊澜。
萧庭筠立刻反对:“不可!惊澜,你身体未愈,宫城内危机四伏,绝不能再涉险!”
沈惊澜看向他,眼神平静却不容置疑:“我对宫内最熟。此战关键,在于宫内一击。我去,把握最大。”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有些账,需我亲自与赵胤清算。”
萧庭筠还要再言,沈惊澜却已转向许寒山:“先生可与我同往。”
许寒山面无表情,只吐出一个字:“可。”
有许寒山这等高手同行,安全性确实大增。萧庭筠深知沈惊澜的决心,也知道他言之有理,最终只能将满腹担忧压下,化为一句沉重的嘱托:“万事小心。”
计划就此定下。总攻时间,定于三日后的子时。
一场决定王朝命运的最终决战,即将拉开血腥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