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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遇花 ...

  •   春日向来是贵女们游宴玩乐的佳节,也是红楼粉窟风流才子的寻欢日。柳谒一掷千金,博花魁一笑的事传遍京城,向来是人们津津乐道、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柳谒在问花楼待了三日,倒也不是人们所传的软玉在怀,难舍难分,只是避柳府,被他爹责骂惹出来的风流事。

      红影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散调,前两日新晋的花魁叫清芙,捧一小杯酒盏,莲步走至柳谒面前,缓缓下腰屈膝奉酒,妆容是桃花妆,几片朱色桃花缀在脸侧极具美色,她露出一个笑。

      柳谒写完新词最后一句,收了笔,接过清芙的酒压在纸上,他温声解释道:

      “今日赴李府临春宴,不宜饮酒。”

      于是,他便起身出门了。

      清芙犹跪在地上,伸手抚了侧脸的桃瓣,脸上浮现失落的神色。

      红影住了琴声,一身红纱裙尾迤逦,走到桌前,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你不必如此。”声音和人一样都是冷的,“他不是那种人。”

      清芙仰头看她,艳丽的眼妆里,眼睛却是清澈的,透着懵懂的眼神。

      红影伸手,用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桃瓣,而后拿起桌上的绢纸,缓步走回琴桌。

      清芙侧身看去,只见被风吹起的绢纸底下一行极丑的字迹:最悲妓女笑,王孙知不知。

      临春诗会办在李府郊西院子。

      十万松院偃湖松木,湖光春色兼俱。

      一为人情二为享乐,京城有头有脸的官宦子女都来了。

      院于席位临水而设,一字铺开,居中设了展台,北向三个上席。

      方霎穿着一身时下流行的鹤锈流锦,被一群人簇拥着来。

      “到下席去。”

      一个贵公子率先替方霎,敲着上席的桌子赶人。

      旁席的柳疏侧目看来。

      坐着的人是主战派系的年氏次子年辑。

      他对上方霎一行人也不小,抱臂冷眼看他们。

      “上席,有才者自荐,各位另找他位吧。”

      “你什么身份,敢占上席。”

      “我竟不知,诗会上席已变为权势之位了。”年辑笑。

      “你…!”先赶人的公子找不到话说,退了回来。

      方霎表情似乎变了一瞬。

      一人坐着一行站着,双方对峙着。

      柳谒端起了白瓷茶碗,浅浅饮一口,桃花眼敛起看向台上。

      琴弦骤起,柳谒落下一子。昨夜春雨惊风,澄黄烛光下,案设一琴一棋格,棋盘上三两白子居中,柳谒下的是黑子。窗外风声鹤唳。

      “户部侍郎江氏,掌财政。”他声音冷淡,合着琴音。

      站在方霎身后的江成琚轻蔑地拿折扇一指年辑:

      “也不是无名无姓的人能坐的。”

      又是一声琴响,黑子簌然落格。

      “王氏,门下侍中、主审议。”

      王寒英跟腔:

      “令尊朝堂疏拜,怕是一年连圣颜都未见一次吧。”

      一声春雷怒响,压过琴音,棋子纷纷落下。

      “跟这不知名的阿猫阿狗没什么好玩的。”

      “你看他衣服样式是过旧的吧。”

      “满口打杀竟也说起文才来了。”

      黑棋呈合围剿杀之势蚕食白子。

      年辑有口难言,辱骂声潮水般淹没他的声音。

      琴音破开,柳谒下了最后一子黑棋,正居天机

      方霎扬眉似是劝说:

      “何必为难他呢,没坐过让他试一次吧,我常年坐着都不胜惶恐了。”

      方氏,工部尚书,中书令,朝位在丞相之上。

      年辑脸色涨红,甩袖离席。

      琴雷交鸣,声声弦急,柳谒手拈白子,踌躇不下。

      若他为刀,该如何破局?

      方氏保守派主力,世家大族,扳倒他可痛击世家,只是……

      “敛青,今日诗会尽才啊。”方霎本是敬旁座的柳疏,然而柳疏专心作画未理他,便转了个方向朝柳谒高举。

      “自然托你吉言,近日服药不宜饮酒,以茶代酒,先贺仁此登榜。”柳谒一饮而尽杯中茶。

      要倒茶时,旁席传来一声:

      “我来吧。”

      葱指纤白,捻着壶手,摁着青瓷茶盖,高低附冲,如涓涓细流。万遥岑低头时,鬓间斜插一支攒成的紫槿花,在眼尾边微微颤动,水眸半垂,显出小姐的三分娇俏七分清绻。

      “遥岑小姐,斟茶十分雅致,惜我词穷,难赋佳句。”柳谒端起茶杯,饮一小口。

      万家也是保守派,不过非世家之流,万归鸿先帝时受宠,今也不过位高权小。听闻近日要与江氏议亲,但万家小姐……

      万遥岑抿嘴浅笑,流露几分羞怯。

      “敛青今春好桃花。”方霎意有所指。

      “可不是,前几日晚,我父亲还见你往问花楼赶。”王寒英搭腔。

      “唉,这话哪能在此说。”方霎打断王寒英的话,为了兄弟桃花,找补一句,“敛青还是正经公子,不问花寻柳的,是吧。”

      席上笑声依稀。

      谁都知道柳小公子风流,问花楼常客。

      谈笑间,李清蘅引着一个女客进来。

      “任将军的妹妹。”席上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句。

      路过柳谒席前,他抬头看了一眼。

      身形略高挑,衣着简朴,仪容举止有些怪异,不像闺阁女子常带的气质。

      李清蘅引她至最后一个上席,方才席上有兰絮花待客,原来此位为任风絮而定的。

      几家保守派的公子面色不佳,到底没说什么。

      方才为主战派在上席闹了一出风波,如今主战派仍有人坐在那处,总觉得有些如鲠在喉的感觉。

      像胜利者庆祝时发觉自己还未赢一般。

      “秋后蚂蚱。”江成琚冷笑一声。

      “水底蜉蝣。”王寒英接一句,敲一下茶碗。

      刀下亡魂,柳谒在心底也接一句。

      “诗会快开始了。”方霎观天色后,随意道一句。

      “是啊。”柳谒应和,没头没脑说一句话,“淮城春日花开得早。”淮城春日花早,新花换旧叶,春朝也适合更新气象。

      “当——”远处山寺洪厚空鸣的钟声,在京城一角缓缓铺开。钟声带着破万钧的声浪,越过重重松山,悠然自阴春天光中传来。

      万遥岑似有所感,眼中微带悯然看向天光,却对上了柳谒那双敛起的桃花眼。

      白棋落盘,琴弦断裂。红影惊讶抬头看他,琴音犹绕耳边。

      若他为刀,先杀万氏。

      随着钟声鸣起,万府大门破开,甲兵胄宇鱼贯而入,厢门院子一间间被破开。

      万归鸿被拎着从妾室房中出来。

      他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略显狼狈。

      “段侯爷,这是为何,竟敢抄我家?”他厉声喝道。

      眼前男人云履玄衣,面无表情,眼睛似有霜雪,眼神让万归鸿十分不舒服,像看一条死狗一般略带嫌恶又冰冷无情。

      “万氏通敌叛国,奉命搜寻。”段云巫移开目光,不屑再看一般。

      “污蔑!”万归鸿激动得要站起身,却又被侍兵刀剑格挡跪下。他眯起眼睛,直勾勾像阴蛇一般盯着段云巫,“侯爷,你可知构陷重臣,该当何罪?”

      梁朝法律构陷重臣,王公贵族也得在狱中待终生,更甚者,全族陪罪。“我倒是忘了,侯爷全家也仅剩你一个了。”万归鸿故意冷笑一句。

      段云巫波澜不惊,置若未闻,只寒声下令:

      “搜。”缓步走远。

      万归鸿冷眼看着兵士入院各处搜寻,心底暗绝无可能搜到证据。这是万无一失的,只要段云巫搜不到证据,算他构陷重臣大罪,摁死他,保守派定会出来压制主战派,新帝再也翻不起风浪。

      周围泣声低哀断断续续,万归鸿身边的女人哭花半边脸,拿帕子抹泪死命抽噎,“老爷,还有遥岑……”

      “闭嘴。”万归鸿一巴掌扇上那女人的脸。那姨娘捂脸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晌午已过,诗会用膳过后,各自离席赏景。

      柳谒应付完一群小姐的邀请寒喧,独自一人散步。

      湖光潋滟,风摇垂柳,他逐渐行至偏僻的院北。

      四下寂静,柳影稀疏,墙外却突然传来笛声。

      柳谒屏息听了半刻,皱眉。

      是楚乐。

      楚歌声困四方。

      他折下一条柳,编成一团朝墙外扔去,笛声立时止住。

      他快步往前面湖边的一座看台走。

      万遥岑绞着帕子,来回踱步,似在等人。

      “遥岑小姐,何事焦急?”柳谒走近问道。

      “方才遣婢女回府取物,至今未归。”万遥岑扶了扶鬓边花枝,柔声回,“倒没有大事。”

      柳谒却眼带担忧,低声凑近她说了一句话。

      “怎会如此?”万遥岑后退一步,声音颤抖,险些站不稳。

      柳谒伸手扶住她,悲悯道:“确切为真,遥岑妹妹,莫要过于伤心,为今之计,先保全自身为上。”

      万遥岑已经掉泪了,花容失色:“我该如何做,去找江氏?求他们……不行,他们不会救我的……敛青。”她抓着柳谒手臂。

      柳谒抱臂,决定不给他好脸色。

      段云巫却不看他脸,目光下移,放在他前襟处,那里有一团深色,是万遥岑眼泪浸湿的痕迹。

      “你若是……”段云巫吞了几个字的音,冷冷地补充,“我可以放过她。”他手指曲起,攥紧袖边。

      ?柳谒却扣住他手臂,拉着他便往外走。

      “万归鸿有外室女,证据也许在她身上。”

      万府,段云巫带着人搜内院。

      他推门进了万归鸿的书房。

      满地书纸狼藉,柳谒跷腿坐在案几上,十分不雅地翻着书。

      柳谒不便显于人前,早偷摸进来书房。

      “万归鸿那老鼠在这藏了个密室,”柳谒把书一抛,似笑非笑看着段云巫,“告诉我投靠新帝的缘由,我便指给你看。”

      他目光温凉地注视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柳谒好似从这目光中,捉住了一些深深的难以抑制的东西。可稍纵即逝,段云巫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不见波澜,一身霜雪。

      段云巫走到他跟前,长臂一伸,贴着柳谒的腰,往后一摸,面无表情移开他身后的一块镇纸。

      “吱呀——”屏风后传来细微的响声。

      柳谒靠在那里的姿态,和直接告诉他无甚区别。他从不会要胁他,只是要他主动说。

      “真不说?”柳谒不死心,对他背影再问一句。

      尽管他知道有些东西不必追究得太过,不知什么时候两人之间各自有了一些秘密,就像段云巫不问他为何夜夜去问花楼寻欢作乐、从何处知道他投靠新帝,不见证据;柳谒也不问他何时练就一身武艺,又培养了自己的手下。

      两人之间不复儿时,偏他仍旧想问他要个理由。

      段云巫落在屏风上木架上的手顿了一下,随后猛地一拉开。

      前方墙中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入口。

      “这算什么诗?”

      “她不会连花都分不清吧。”

      “武将之家粗鄙浅陋,倒也无甚奇怪。”

      ……

      几个贵女围着挂起的画议论纷纷。

      方才想给柳疏的画题诗,她却转头让任风絮题。方霎听得这些议论声心里痛快,朝柳疏笑着说:

      “我早说她题的诗……”

      柳疏手指一摁,轻易折断了笔,对婢女说:“把画收起。”贵女们噤了声,她可是学武的。

      “她的诗怎样?”柳疏冷冷地瞥向他。

      “写的好,妙极了。”方霎急改口风。

      柳疏不耐烦待这,离席下台。

      “这柳疏脾气和敛青生得真是两模两样呢。”江成琚感叹道。

      “是啊,仁此你不是自讨苦吃吗。”

      方霎无可奈何一摆手:“我便是偏爱这个性子,甘之如饴。”

      上席仅剩他一个,坐他下首的王寒英低声朝方霎问:

      “她对主战这个态度,莫不是柳家……。”

      方霎抬手示意他停声,面上半笑不笑:“不是,阿疏她是这般性子。柳家站哪边,不是自己说了算。”他朝北望去,眼中隐有忌惮,“要那位说了算。”

      室中昏暗,柳谒点燃了一个火折子,照清室中情形。

      一个满身伤痕的女孩倒在地上,双手双脚绑着,看上去已经昏迷多时。

      柳谒心下一惊,与段云巫对视一眼。

      中计了,证据不在此,在万遥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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