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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花败 ...


  •   车壁窄密,马车行驶纵然再稳仍会摇晃。
      柳谒晃了一下,皱眉压抑住腹中的不适感。
      他打开折扇搅动些风,却露出一双笑眼,对着坐他对面的女子说:
      “姑娘,冒犯了,我们实为好意。遥岑小姐说想见你,便将你邀来。我看遥岑与你关系极好,想必是姊妹吧?”
      那女子长相与万遥岑并不相似,反而长得有些英气骨相美,有几分异域人的风情。她浑身展露戒备的状态,唯独听到万遥岑的时候眼神柔和。她语气低沉地纠正,不知是低落,还是遗憾:
      “是主仆。”
      “可是遥岑很在意你呢。我是她朋友,她遇了些麻烦,我想帮她,可惜她不愿意。事关性命,你能帮我好好劝劝她吗?”
      女子打量柳谒,充满怀疑,但柳谒神色忧虑,眼瞳中闪动窗外天光,身体微微前倾,显得他真诚又温柔。
      “小姐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我听从她的话。”女子并不应承。
      “哦。”柳谒略显担忧,还想再说。
      有人扯着他后领,使他身体往后倾,柳谒瞥了旁边人一眼。
      段云巫神色不动:
      “坐好。”
      马车不久便停下,那女子率先掀帘下车。
      柳谒并未阻止,随之下了车。
      “她并未设伏。”他语气稍显疑惑。
      “无论设伏与否,她的结果都一样。”段云巫平淡地回了一句。柳谒摇着扇,眼中奇怪地看着山庄。
      可是未设伏,她怎么如此自信能在他们手下脱身?

      山庄主屋,万遥岑发间犹簪着两日前那支紫槿花,只是星星点点的花瓣有些蔫。女子一把抱住了她。
      “祈岑。”她语调温柔,像喊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竟有怀念之情。
      手下动作是轻的,并未落到实处,像是知道完好的衣服下是渗着血的伤口。
      祈岑深深埋进她颈窝。
      半晌,她松开祈岑,朝来人点头致意。
      “遥岑好计谋,我果真以为你抱着的那个是手握证据的。”柳谒随意挑了个座位。
      “敛青也好演技,我还以为你心仪我。”万遥岑反唇相讥。
      段云巫却干脆利落地冷语:
      “万家叛国罪证在何处?”
      此话一出,屋里剩余三人都瞟了他一眼。
      “急什么,不许人叙旧?听不得故事便出去。”柳谒也暗含谴责段云巫打断节奏。
      段云巫默然不语,在柳谒旁边坐下。
      “遥岑,其实你不必如此,若有苦衷,我也不是无情人。”柳谒看出她借他们之手救祈岑出来。
      万遥岑坐下,那处恰有天光自屋顶琉璃瓦投下,游光浮尘,使她整个人有种失真的错觉。
      “我知道敛青有情。你还记得十岁那年在宫里吗?”她语气缱绻,像讲一个遗憾的故事。
      当年,她八岁,母亲早逝,父亲态度冷淡。在那次冬至宴中,众多世家小孩一同在一处宫院玩耍,几个世子贵女顽劣,捉弄她,倒了她食物,又扯她衣服,想让她哭。
      柳谒那时十岁,拉着她跑出宫院,又拿出一盒糕点,说原本是给一个大哥哥带的,让万遥岑挑一个喜欢的吃,不要难过了。
      万遥岑就拿着一块糕点,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发呆,白雪散落,四处明亮。
      万遥岑此生受人善意寥寥无几,所以对别人的好意记得很深。柳谒是如此,祈岑亦是如此。
      “抱歉,我不记得了。”柳谒有些歉意地低头。
      万遥岑明了笑笑,并不在意他是否记得。
      有些人习惯了微不足道的善意,却是别人水深火热中珍重的慰藉。
      “祈岑是唯一一个不顾一切保护我的人。”
      祈岑抓紧她的手,不知为何,想落泪。
      十三岁,她只是看到新买来的婢女可怜,跟她一样是孤儿,给了她一个包子吃。
      然后,在一次万归鸿让她学茶艺,她拒绝遭到他的鞭打的时候,那个满身脏污瘦弱的身躯却挡在她身前,弱小却坚定地护着。
      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一生她会永远地守护她,因为世上只有那么一个不顾一切保护她的人了。
      她妥协了万归鸿的所有要求,为了活命,也为了祈岑。
      “敛青,你们搜不到证据,是因为万归鸿从来不留证据。我是那个与北秦会面的罪人。”
      十四岁,万归鸿便动起心思,让万遥岑去做与北秦使者沟通的媒介。
      “自家人,遥岑又长得好,为父看重你。”万归鸿笑得满脸褶皱,让她去接见北秦的人。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喊她遥岑,她觉得恶心透了。
      “你可要好好练茶艺,那个婢女我便不计较她。”万归鸿眼神阴晦,带着威胁拉长语气。北秦使者偏爱大梁的茶艺。
      万遥岑低头答应,却恨恨地看着万归鸿那双珠履,想斩断他的腿。
      可是,祈岑还因为上次阻止万归鸿强迫她去北秦的人,被万归鸿敲折了半条腿,还在床上养着。万归鸿竟能说出不计较这种话来。
      “所有他与北秦的通敌都是我去的,我每一次见北秦的人都留下了书文罪证。”万遥岑如此说。
      柳谒惊讶地点出:“只有你有证据,万归鸿叛国是你泄露给主战派的。”
      “他贪婪如蛇,将祈岑关起来,想逼我嫁江家让他重振声势。”万遥岑眼中含着仇恨,“我受够了,也该有个结果。”
      “不对。”他与段云巫的关系,一打听便知道,可是“你是如何知道段云巫是‘刀’的?”
      万遥岑慢慢勾起弧度:
      “因为新帝身边有内应啊,不过我也不知是谁。他联系的是万归鸿,我只是听到了,那是你们的事情了。”
      柳谒略有些惊讶,与段云巫对视。
      如果新帝身边有内应,那便有些麻烦了。
      “柳敛青,我只要你一个承诺,保护好祈岑,让她安稳地生活,我便将证据给段云巫。”万遥岑说完后,细声安慰祈岑。
      “不,应该是让你脱身安全离开为条件。”祈岑敏锐地说。
      “不,承诺我自然同意,可是证据该给的是我,而不是段云巫。”柳谒摇着扇子纠正。
      “哦?”万遥岑饶有兴趣地看他。
      柳谒与段云巫不是一块的?
      “柳谒!”段云巫带了点起伏喊他名字。
      “你觉得我一直在帮你吗?段云巫。”柳谒收了扇,不含笑睨他一眼。
      柳家与太后一体,只是与其被迫选择其中一个,不如主动选择。
      柳谒要拿这证据作投名状。
      段云巫脸色冷肃,一下扣住他的手腕。
      柳谒轻轻挣了一下,没挣脱。
      他复用那双滟滟的桃花眼看他:
      “你有什么原因,不愿说,我便不管了。只是这个事,段云巫,你会帮我的吧。”
      “不可能。”段云巫斩钉截铁。
      段云巫很少拒绝他,几乎没有。投靠新帝是一件,这次也是一件。
      柳谒动了怒,头眩晕得厉害,拿扇柄用力敲他手背。
      “那便各凭本事。”
      段云巫松了手,平静地说:
      “你不可能拿到,外面都是我的人。”
      段云巫还设伏。柳谒脖颈有些潮红,他眼神冷淡:“你要对我动手?”
      段云巫避而不谈,只冷漠地说:
      “你绝不会拿到证据。”
      柳谒气结,拿扇子摔他身上。
      “你是否有病!”
      给你同盟不乐意,非得把人逼去敌方。
      段云巫一声不吭受着,捡起扇子。
      “啧,”目睹了这一幕的万遥岑忍不住叹声。
      不同人不同命,若是她与祈岑亦能如此便好了。
      她抱住了祈岑。祈岑用力地揽紧她的腰。

      “这支紫槿花是你攒成的簪。”万遥岑抬手抚着有些蔫了的花朵。
      祈岑看到春朝的紫槿花,突然想起北方的一个风俗,便摘了花,做成簪子,悄悄放到万遥岑的梳妆台上。
      “遥岑。”祈岑露出有些空白的神情,她抬手一抹脖颈,摸到了怀中人的血。

      那支紫槿花已然大半插入脆弱的脖颈,溅出的血沾染了紫色花瓣。
      “我本想等那个老东西死了再走,可是见了你又没有遗憾了。”遥岑笑着,无力地将头枕在她肩上,脖颈的血源源不断渗入祈岑的衣襟。

      “叛国通敌,不愿苟活,我本该四年前就死,偷了这四年……”她断断续续说得艰难,“我愧于梁国,罪大恶极,却从未悔过,至少世上有一人……”
      突然没了声音。
      屋内一切沉默着。
      祈岑放在她背上的手发抖,她茫然地不知所措地抚着她背,喉咙哽住,喊不出声音。
      早知道,她簪花的时候不用金钗了。
      天光下浮尘散落,像飞朔的雪。
      她贴着遥岑的头发,脸颊抹上了暗红的血。
      恍惚间,她想起一些往事。
      岁寒,遥岑闺房炭火不旺,万遥岑抱了一床棉被,给她披着。祈岑身上还带伤未愈。
      万遥岑打量她许久,问:
      “你叫什么名字?”
      “乞。”贱名无姓,她是一个北秦兵强迫梁朝女人生下的杂种,到处被人转卖。
      “乞字不好。”万遥岑沉吟半会儿,眼睛映着火盆时长时消的光,“改为‘祈’好了。”
      “再多一字,叫祈岑。”她有些高兴地轻拍乞的肩,为自己想到的名字而欢喜。遥岑是她母亲给她取的名字,也是唯一的遗物,干干净净属于她自己,她能给的也只有这个。
      “如何?”
      “好。”
      往日经年,一语成谶。
      “祈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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