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夏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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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星予的钢笔总在数学课上漏墨。
温知顺盯着他指间那支暗银色钢笔——笔帽上刻着模糊的星图，笔尖在草稿纸洇出一小团墨渍，像片被揉皱的星云。“又漏了。”他忍不住递过纸巾，指尖刚碰到对方手背，陆星予突然攥住他的手腕往抽屉里塞。
数学老师的粉笔头“啪”地砸在讲台：“最后一排那个！”
两人同时低头，温知顺却在抽屉缝里看见陆星予的笑——虎牙陷进下唇，像偷喝了墨水的小狐狸。
等老师转身写板书，陆星予飞快地在他手背上画了个简笔星星，笔尖的墨痕凉丝丝的，“这是猎户座β星，”他用气声说，“比太阳亮两万倍。”
好险。
下课铃响时，温知顺发现自己的数学练习册里夹着张纸条：“放学老地方，教你认天狼星。”墨迹还没干透，末尾画着支漏墨的钢笔，笔帽写着“陆星予的专属文具”。
至于为什么不换，当然是因为是温知顺给的了，他还有点小愧疚。
是不是自己的文具太廉价，太丢人了。
市立图书馆的天台藏在钟楼后面，要爬三段吱呀作响的铁楼梯。陆星予拎着帆布包在前头开路，书包带晃荡着，露出半截《雪莱诗集》的书脊。
“小心碰头。”他突然回头，温知顺撞进他眼里的光——比钟楼顶端的避雷针还亮。
天台上堆着旧藤椅和落满灰的天文望远镜。陆星予一脚踢开生锈的铁桶，从包里掏出两罐橘子汽水，拉环“啵”的一声脆响，惊飞了檐角的鸽子。“上周发现的秘密基地。”他仰头灌了口汽水，喉结滚动着，“比图书馆三楼的星图册有意思。”
实在解渴。
温知顺靠在天台栏杆上，看风掀起陆星予的校服领口，露出锁骨处淡青色的血管。远处的云被夕阳烧得通红，像谁把调色盘扣在了天上。
“你知道吗，”陆星予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散碎，“雪莱写《致云雀》的时候，肯定没见过这么烂的晚霞。”
“烂？”温知顺笑出声，“明明像……像融化的草莓冰淇淋。”
在那群搞艺术的人眼里，会不会有种腐朽之美。
陆星予突然凑过来，汽水罐的冰凉贴上他的侧脸。“那这个呢？”他用指尖点了点温知顺的嘴角，“是不是比冰淇淋还甜？”
温知顺的耳朵“嗡”地炸开，转身去抢望远镜，却被陆星予拽着胳膊转了个圈。两人撞在藤椅上，望远镜“哐当”滚到地上，镜头对着漫天霞光。陆星予压在他身上笑，胸腔的震动透过校服传过来，像揣了台小马达。“别动，”他突然按住温知顺的肩膀，手指指向西方，“看那颗最亮的星——”
“天狼星。”温知顺小声接话。
“嗯，”陆星予的呼吸扫过他的耳廓，“古罗马人叫它‘犬星’，说它一升起，夏天就来了。”
温知顺突然想起书包里的薄荷糖，青柠味的，和陆星予眼睛的颜色很像。他偷偷抬眼，看见对方的睫毛上沾着片细小的梧桐絮，像谁不小心撒上去的星子。
周五放学，陆星予把温知顺堵在图书馆门口。“给你的。”他塞过来个牛皮纸信封，边角被手指捏得发皱。
温知顺拆开时，里面掉出两张天文馆的门票，日期是下周六——旁边用钢笔写着行小字：“听说那里的穹顶能模拟一万颗星星。”
“你怎么知道我想去？”温知顺捏着门票，指腹蹭过陆星予的字迹，比数学练习册上的星图还好看。
陆星予踢着脚下的梧桐叶，突然抬头笑：“你上次借《星图手册》时，在天文馆宣传页上画了三个圈。”他从书包里掏出颗薄荷糖，剥开糖纸递过来，“含着，甜的。”
温知顺含着糖，青柠味在舌尖炸开。他看着陆星予转身跑向自行车棚的背影，突然想起《雪莱诗集》里的句子——“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可他觉得，只要陆星予在，这个夏天就永远不会结束。
周六下午三点，温知顺攥着门票站在天文馆门口，企鹅挂件在书包上晃得厉害。陆星予骑着单车站在街对面，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车筐里躺着个用蓝白格子布包着的东西。“上来。”他拍了拍后座，车铃“叮铃”一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温知顺刚坐稳，陆星予突然加速，风灌进领口时，他下意识抓住对方的衣角——布料下的腰腹紧实，随着蹬车的动作微微起伏。
“抓紧了！”陆星予的笑声混着风声传来，“迟到要错过猎户座流星雨模拟秀。”
穹顶剧场暗下来时，温知顺才发现陆星予买的是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当模拟的流星划破“夜空”，他听见身边人倒抽冷气的声音。陆星予的手指在膝盖上蜷了蜷，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听，它在给流星打拍子。”
温热的掌心贴着温知顺的手背，隔着薄薄的衬衫，他能清晰数出对方的心跳——比课本上说的正常心率快了整整一倍。
“你的也跳得很快。”陆星予突然偏过头，鼻尖几乎蹭到他的脸颊，“是不是也在给流星许愿？”
穹顶的星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把碎钻。温知顺想起昨天在陆星予的观星日记里看到的句子：“如果流星真的能实现愿望，我希望每天都能和温知顺一起看星星。”
散场时，陆星予从车筐里拎出那个格子布包，里面是个保温便当盒。“我妈做的紫菜包饭，”他打开盒盖，海苔的咸香混着米饭的热气涌出来，“她说看星星会饿。”
两人坐在天文馆外的长椅上，陆星予突然从包饭里挑出颗梅子塞到温知顺嘴里。“酸吗？”他眼睛亮晶晶的，像刚偷吃到糖的小孩。
温知顺被酸得眯起眼，却看见对方偷偷把自己便当里的梅子全夹了过来——每个都去核切成了星星形状。
“你上次说喜欢梅子味的东西。”陆星予的指尖沾着米粒，在他手背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图书馆阿姨说，多吃梅子能变聪明，以后就能看懂我画的星图了。”
温知顺咬着包饭，突然发现陆星予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腹有层薄茧——大概是总拆手表、爬天台栏杆磨出来的。“你的观星日记写到第几页了？”他突然问。
对方的耳尖“唰”地红了，含糊道：“没、没几页……”
可温知顺记得，那本硬壳本的最后一页，夹着张他上周弄丢的物理笔记纸，上面用红笔圈出的错题旁，有人画了只举着星星的小企鹅。
离开时，陆星予非要把车筐里的帆布包塞给他。“给你的，”他挠了挠头，单车在原地转了个圈，“回家再拆。”
温知顺回到家拆开布包，里面是个崭新的天文望远镜——比图书馆那台旧的轻便得多，镜筒上贴着张便利贴：“以后不用再抢图书馆的望远镜了，我们可以去后山看真正的星星。”
望远镜的便携袋里，还藏着颗用银箔纸包着的糖，和陆星予上次给他的薄荷糖不一样，糖纸上画着小熊座的图案。拆开时，温知顺发现糖芯里嵌着张极小的纸条，用铅笔写着：
“这个夏天还没结束，我们还有很多星星没看——比如下周三的英仙座流星雨冲日，还有……你眼里的星光。”
窗外的晚霞正烧得热烈，像极了陆星予第一次在图书馆给他看的第三十七次日落。温知顺突然想起《小王子》里被他遗忘的后半句：“它太亮了，亮得让我睁不开眼，却又忍不住一直看。”
周三傍晚，陆星予揣着把黄铜钥匙在图书馆后门等他。钥匙串上挂着个迷你天文望远镜挂件，是用旧铜丝缠的，镜筒里塞着张卷成细条的星图。
“后山废弃天文台的钥匙，”他晃了晃钥匙串，铜片碰撞声像风铃，“我爸以前在那里工作过。”
温知顺跟着他爬上山坡时，才发现所谓“废弃天文台”其实是座圆顶小屋，铁门锈迹斑斑，门楣上刻着的“观星阁”三个字被藤蔓爬满了一半。陆星予用钥匙开锁时，锁芯“咔嗒”响了很久，像在嚼颗硬糖。
“小心脚下。”他突然转身，温知顺的额头撞进他怀里——对方衬衫上有淡淡的机油味，混着青草香，像刚从修表铺跑出来的。
圆顶屋里躺着台巨大的折射望远镜，镜筒上积着薄灰。陆星予从帆布包掏出块麂皮布，蹲下来擦镜头时，温知顺看见他后颈有颗小小的痣，像被星子烫出的印记。
“我爸说这台镜子能看到土星环，”陆星予突然抬头，镜片反射的光落在他眼里，“比天文馆的模拟秀清楚一万倍。”
当温知顺把眼睛凑到目镜上，突然被陆星予从身后环住腰——对方的下巴搁在他肩窝，呼吸喷在耳廓上：“往左调一点……看到了吗？那个光环像不像你昨天吃剩的甜甜圈？”
土星的光环在视野里缓缓转动，土黄色的星体边缘泛着珍珠白的光晕。
温知顺的心跳震得胸腔发疼，他能清晰感觉到陆星予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像要把两人的影子嵌进望远镜的三脚架里。
下山时，陆星予的钢笔又漏墨了。蓝黑色的墨水在笔记本上洇开，把“猎户座大星云”写成了“猎户座大墨云”。“该死。”他咬着笔帽翻找纸巾，温知顺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腹擦过对方沾着墨水的指尖，蓝黑色在两人手背上晕开，像朵小小的。
“别擦。”温知顺突然说，“这样我们就有同款纹身了。”
陆星予的笔尖顿在纸上，墨水在“墨云”旁边又添了个小太阳。“你知道吗，”他突然把笔记本推到温知顺面前，“我写了三封信给你，都没敢寄。”
第一封：夹在《星图手册》第42页，被你当成书签用了两周，墨水都被你翻卷了边。
第二封：塞进你储物柜那天，被管理员阿姨当成废纸收走了，幸好我捡回来了——现在压在你枕头底下的《雪莱诗集》里。
第三封：还在我书包夹层，写着“如果明天天气好，要不要一起去看日出”。
有些浪漫呢。
温知顺突然想起今早整理书包时，确实在诗集里摸到张硬卡纸。当时没在意，现在才惊觉那是张天文台的门票，日期是昨天。“你昨天……”
“我在观星阁等了你三个小时。”陆星予低头笑，耳尖却红透了，“以为你会发现门票，结果你抱着诗集睡了一下午。”
温知顺的手指抚过笔记本上晕开的墨团，突然把自己的手腕贴上去——两人手背上的墨痕叠在一起，像片被揉皱的星云。“那明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明天去看日出好不好？”
陆星予的钢笔“啪嗒”掉在地上，蓝黑色的墨水在暮色里漫开，像谁把整个星空都打翻在了山路上。
回到学校时，温知顺发现图书馆的老橡木柜多了个新抽屉。管理员阿姨抱着摞书经过，冲他眨眨眼：“陆星予那小子钉的，说给‘天文观测员’们留个秘密基地。”
抽屉里躺着本崭新的观星手册，扉页上贴着张便利贴：“下次一起画仙女座星系，我带了新的彩铅——对了，你枕头下的《雪莱诗集》第73页，夹着我写的第四封信。”
温知顺摸出手机看时间，手腕上的旧手表正“滴答滴答”走着，表盘里映着走廊窗外的梧桐叶。阳光穿过叶隙落在书页上，把那行铅笔字照得发亮：“其实我每天都会在你课本里夹颗星星糖，就像你每天偷偷帮我修表一样，我们都是藏不住心事的小偷。”
周五放学后，陆星予趴在图书馆的天文角画星图，温知顺坐在旁边拆手表——这次是为了清理表盘里的灰尘。“喂，”陆星予突然把彩铅戳到他手背上，“下次流星雨，我们去山顶露营好不好？我爸说那里能看到银河，像撒了把碎钻的黑丝绒。”
温知顺的笔尖顿在齿轮上，金属零件在掌心泛着微凉的光。“好啊，”他把修好的手表递过去，表针正好指向下午五点三十分——是他们第一次在图书馆遇见的时间，“但你要答应我，别再把信藏进我书包了，直接念给我听。”
陆星予的耳朵“唰”地红了，彩铅在星图本上画歪了条星云带。
“知道了，”他把脸埋进臂弯，声音闷闷的，“但你也要答应我，别再偷偷帮我修表了，齿轮油弄得到处都是……”
夕阳从窗户斜切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摊开的星图上。
温知顺突然发现，陆星予画的仙女座星系旁边，多了两个牵着手的小人，其中一个背着书包，挂件在星图上晃出小小的光斑。
好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