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学习很好啊》番津

1、第一章

　　八月初的澎城，烈日当空，蝉鸣不绝于耳。

　　今天是高三生正式返校的日子。

　　虽然早在上学期高考结束时，澎城一中的就已经给他们开过大会，宣布他们成为准高三生，“跑步进入高三状态”。
　　但高三开学第一天的气氛依然稀松平常，笑闹声夹杂着提前开学的抱怨声，吵闹哄乱。

　　余潮生很不合群。
　　他低垂着眼眸，随意地翻动着桌上刚发下来的复习资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心不在书上，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言子嘉见他没在学习，走过来。“余哥。”
　　余潮生早有察觉，抬眼看向这个总往他身前凑的“小弟”。
　　“你知道吗？”言子嘉好像没有发现老大的心不在焉，还是兴冲冲的，“咱班这学期转来一个，京附来的。
　　“听说这小子家里贼有钱，要出国来着，不知怎着没去，还来咱这破地儿了。
　　“你说，他放着好好的省重点不去，来咱这儿干什么？脑子被门夹了？”

　　余潮生没接他的话，心神飘到别处。
　　这人他知道，前天在办公室整理资料，正好碰见一个陌生面孔在和班主任聊天。

　　余潮生早几天前就回来学校了，反正在家里待着也是待着，在学校待着也是待着，不如早点回来适应一下。
　　那天他被老师约去整理几份总复习的资料，删减一些过于冗杂不必要的部分。

　　于是他就见到了那位神秘的转校生。

　　男生没穿校服，但身上一份学生独有的青春活力。
　　虽然余潮生不怎么和同学来往，但大致有些印象。他清楚的记得，班上没有这号人，隔壁班也没有。

　　余潮生忍不住多看一眼，而男生似有所觉，偏头往这边打量一下，又转过头去。
　　班主任也看到了余潮生，自己的得意门生。把他叫过去，给他介绍了这位“脑子被门夹了”的转校生。又给男生介绍了“一中大学霸”余潮生。

　　“余大学霸，你可要好好照顾新来的同学。”班主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叮嘱。
　　“拜托你了，余大学霸。”男生笑着看他。
　　余潮生有些尴尬，僵硬点头算是应下来。

　　那人叫什么余潮生已经忘了，却没忘那一张笑脸。
　　一张明朗，恣意，张扬的笑脸。

　　“你怎么知道的？”余潮生回过神问。
　　“什么？”言子嘉差点以为他听错了，不然余哥怎么会这样问？印象里，他向来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
　　余潮生又重复一遍。

　　“噢噢，好像他的高中同学和刘平的一个发小是初中同学？”言子嘉挠挠头，“挺久前就有风声了，我当时还不信，没想到还真来了。”
　　隔壁班刘平，堪称八卦之王，好像天底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八卦。经他之口的事都不算小，而且真实性挺高，所以能传很广。

　　“诶，余哥你说，”言子嘉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他可是京附来的，成绩会不会很好？人家那教育资源，可不是咱小小澎城能比的。”
　　余潮生瞥他一眼，“他成绩好不好，和你有关系？”
　　“诶哟，我不是这个意思，
　　“虽然咱澎城一中不咋地，但是进咱们一班好歹也是考进年级前三十才能进啊。他一来就进了，多大脸面啊。
　　“你说，他进来，靠的是分数，还是——”言子嘉露出一个“你懂的”的笑容，手举起来搓了搓。

　　余潮生没有和他讨论这些的兴致，更没有背后议论别人的习惯，闻言不再看他，低头继续看书，“你有时间想这些，不如去多复习一点内容。到底怎样开学考完不就知道了。
　　“而且——
　　“你就不怕考完试被挤出去？”

　　一班是流动制，只是固定三十人不变，外面的人可以考进来，里面的人自然也可能被挤出去。
　　据传闻，转校生是直接进来一班，不用参加这次考试。不知道学校会继续按照三十个人还是改成三十一个，如果是三十个，这次考试后一班就一定会挤走一个人。
　　除余潮生稳居第一之外，其他一班的学生大多实力相当，言子嘉考试发挥不稳定，还真有被挤出去的可能。
　　想到这，言子嘉忍不住在内心长嚎一声，回座位复习去了。

　　余潮生换了一本书接着翻，书页上密集排列的文字却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当年中考，余潮生其实是有机会去京附的。全市统考，余潮生进了市前十，在县里毫无疑问地甩开了第二名近二十分，一时间名声大噪。澎城不是没有过考上三大校的学生，但名次这样靠前的还是头一回。
　　从同学到老师，以至于校领导，甚至是余潮生自己，都认为他肯定会去京附。

　　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余潮生的少年时代一定会继续顺风顺水下去。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只有一个又一个可惜。

　　一幕幕闪过脑海，无力感扼住余潮生的咽喉，让他几近喘不上气来。

　　恍惚间，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得转过头看去。
　　是那个人。
　　宽松的校服包裹着少年修长的身躯，勾勒出肩胛的痕迹。单薄的脊背上一段白皙的脖颈，让人忍不住想触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余潮生愣住，惊讶于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明明他很讨厌和人触碰，言子嘉来搭个肩都能让他嫌弃好久。

　　“拿第一嘛，我还是很有自信的。”少年清朗的嗓音接着传来，随即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有好戏看的哄闹声。
　　原来刚刚提他名字是说要考过他。

　　忽的，男生转过头来，看向他。
　　“余潮生，第一是我的。”
　　余潮生措不及防被照进少年流转的眼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余潮生看着男生明亮眼睛里映出的自己，喉结滚动，只发出很轻的一声，“嗯。”

　　男生像是被他的反应逗乐了，一双丹凤眼弯的更厉害，语调轻挑地又说了一句，“你可别害怕哟——”
　　好像余潮生真怕了他似的。
　　周围哄笑声更大。

　　余潮生皱眉，回过身去。
　　神经病。
　　不想理他。
　　却有几分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希冀弥漫心头。

　　上课铃终于响了，班主任风风火火地走上讲台。
　　“不好意思啊同学们，
　　“老师刚刚有事情耽搁了，没有提前过来说注意事项。现在我们来讲一下。
　　“首先，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班上的新同学，梁锦程同学。”
　　语毕，班上几个刚刚和梁锦程聊过天的立即带头鼓起掌来，其动作之激动，仿佛来的不是转校生，而是哪个大领导。
　　甚至有人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余潮生下意识也跟着鼓了几下。
　　“梁同学，上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梁锦程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地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大方利落得不像话，好像周围的人就该是盯着他看的。

　　“我叫梁锦程，之前就读于京大附属中学，很高兴来到我们班和大家成为同学，希望以后能和大家一起进步！”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
　　在众目睽睽之下，梁锦程微笑着走到余潮生面前，在他前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那是班主任事先安排好的，在单人单桌的布局下，最方便余潮生“照顾”新同学的位置。

　　余潮生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人回头，朝自己眨眨眼。
　　男生眼角下有一颗红痣，在冷白的皮肤上显得更明显。狭长的眼睛一笑就弯起来，黑亮的眸子活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了。
　　好像一只小狐狸。
　　一时间的呆愣让他忘记给予回应。

　　不知道余潮生在想什么的围观者对于他看不出悲喜的脸色，和梁锦程疑似挑衅的动作，观点出奇的一致：
　　他俩不对付。
　　余大神不喜欢新来的转校生。

　　男生很快又回过头去。
　　余潮生下意识要张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得作罢。
　　一直在旁边观察他俩的言子嘉：？？？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老大脸更黑了。
　　于是，他更坚定了老大讨厌梁锦程的想法。

　　不知道小弟的内心发生多少心理活动的余潮生坐姿没变，一动不动地盯着新来的转校生的背影看。
　　崭新的校服很合身，和他们这些老生掉色的衣服裤子不同，梁锦程身上亮得要发光。
　　余潮生又很快注意到那段白皙的后颈上，后脑勺的头发下面，有一颗难以发现的小痣。

　　好白。
　　他真的是人吗。

　　梁锦程总感觉有人在后面盯着自己。
　　是错觉吧。
　　后面那个冷脸男一看就对自己毫无兴趣，怎么可能一直看着自己。
　　于是安稳地坐着，接着写自己的卷子。

　　意识到自己有些无礼的举动，余潮生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开始认真看书，顺便圈画出考试时看到过的知识点。

　　一本书翻完，班主任终于停下了滔滔不绝。
　　“开学考从明天下午开始，考试安排我已经打印出来贴在教室后面。同学们看好考试位置，不要走错了。互相提醒一下，不要忘了考试时间。
　　“最后我想说的是，请同学们务必认真对待此次考试，预祝大家都能获得理想的成绩！”
　　说完，班主任匆匆离开了教室，留下他们自行复习。

　　最后一节自习上完，教室一下又变得吵吵嚷嚷，相熟的同学成群结队地往出走。
　　余潮生抬头看一眼钟，已经十二点了。
　　下一秒就听见言子嘉大声招呼，“余哥，走啦，吃饭！”

　　余潮生习以为常地走过去，却又下意识回头看向座位。
　　只见一群男男女女把梁锦程围得密不透风，各种奇怪的问题相继而出。

　　真受欢迎啊。

　　余潮生将将要回头走人，却突然对上了那双狐狸眼。
　　那笑容依旧阳光灿烂，余潮生却没有错过他眼底的几分漫不经心。

　　这人成天戴着一张狐狸面具，对谁都这么笑脸相迎。
　　对谁都一样。
　　余潮生压住心底莫名升起的一点恼火，应了一声言子嘉的催促，快步走出去。

　　两人照例在食堂角落坐下来。
　　言子嘉憋了一上午的话，此刻终于有机会讲。
　　“那姓梁的也忒自信了，从京附来就这么狂？……”
　　他絮絮叨叨个没完，还顺便拍余潮生两个马屁，浑然不觉正主已经来到身后。
　　余潮生在用眼神示意他失败后就没再抬过头，默默地吃自己的。

　　言子嘉这才发现周遭有点安静得过分了，颤颤巍巍回过头，和自己坏话里的正主打了个照面。
　　余潮生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男生脸上还是带着笑的，余潮生却从那上面看出了点阴险的意味。
　　梁锦程轻轻地把餐盘放到余潮生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不好意思啊，我应该没有打扰你们吧？”语气温和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没有没有。”言子嘉打了个颤，赶忙说。

　　“啊——”梁锦程笑容更甚，“没有就好。”
　　余潮生垂眸看着男生随意搁在他身边的手，白，瘦，骨节泛红。忍不住想，狡猾的坏狐狸。

　　“聊什么呢？这么激动？”梁锦程还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像是真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如果不是语气明显揶揄，言子嘉差点就信了。
　　“没，没什么。”言子嘉硬着头皮回，险些咬着舌头。

　　“噢～～～”
　　男生脸上掩不住的嘲笑，眉宇间全是“怎么敢编排我”的得意，余潮生仿佛看到他背后高高翘起的狐狸尾巴。

　　言子嘉彻底闭了嘴，埋头苦吃，像是要把头都埋到碗里去。
　　余潮生还是慢条斯理的吃的饭，好像刚才的一场闹剧和他毫无干系。
　　坏狐狸梁锦程心情不错，没再为难言子嘉，一边吃着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余潮生问题。

　　“余同学，你是本地人吗？”
　　“嗯。”
　　“余同学，听说你学习很好啊？”
　　“嗯。”
　　“余同学，你住校吗？”
　　“嗯。”
　　……
　　梁锦程本来想挑起个话题聊聊，谁知道这位哥像是挑事的，不理人。硬是被勾起来一点胜负欲。
　　“余同学，你是一次只能说一个字吗？”
　　“嗯。”余潮生下意识回，又感觉不对，赶紧补上一句，“不是。”

　　梁锦程笑了，看似是被逗乐了，实则是没招了。趁自己还没说出“啊，这菜可真菜啊。”这句话之前闭了嘴，开始安安分分地吃饭，不给自己找不快活。

　　余潮生自觉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梁锦程发现这位冷脸不理人的老兄频频看向自己，欲言又止，最后憋了一句“抱歉。”，活像是犯了什么失语症。

　　“啊。没事。”梁锦程很自然的点头，好像毫不在意热脸贴了冷屁股。

　　这人会说话吗？
　　不会真有什么毛病吧？
　　原谅他好了。

　　余潮生发现眼前人心情似乎转好一点，心里觉得奇怪，却下意识地不做探究，只是暗自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毫不知情自己已经被打上了一个“不会说话，疑似有病”的标签。

　　在安静的氛围中，饭很快吃完。言子嘉感觉自己这辈子吃饭都没这么专注过。

　　梁锦程表示自己还要去学生发展中心处理住宿手续，就匆匆离开了碎嘴和哑巴两人。

　　碎嘴立即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喋喋不休地开始忏悔，并发誓再也不要在公共场合随便说别人坏话了。
　　哑巴全然把小弟的话当作背景音，只时不时“嗯。”一下表示在听，实则在认真地自己想自己的事。

　　他刚刚的话我能怎么回呢？
　　他不会生我的气吧？
　　下次要不要主动说点什么？

　　言子嘉刚又嚎完一声，看向老大寻求安慰，却见他做沉思状，浑然已经进入自己的世界里去了。
　　瞬间了然，余学神这是又陷入对题目的思考中去了。
　　不禁好奇，什么题目能让余潮生想这么久。

　　余潮生确实是遇着难题了。
　　在学习上无往不利余学神在人际沟通方面上堪称文盲一个，俗称交流残废。

　　余潮生虽然生来就不是什么大方热情，广泛交友的人，但本来也不至于这样让梁锦程也说不出话的程度。
　　但是上高中以后，他习惯性地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所有不必要的交流。慢慢的，脑子里那根弦就锈上了。
　　现在好了，遇见想说话的人也说不出来了。

　　那点珍贵的，少有的表达欲，就这样可怜地胎死腹中了。

　　下次一定多说一点。
　　余-哑巴-潮生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