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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池淤 ...

  •   窗外的风卷着深秋的凉意,从“门”的位置漫进来——那不过是隔断阳台与房间的一道镂空格栅,挡不住风,也挡不住满室的萧瑟。池淤趴在堆满卷子的书桌上,胳膊肘抵着冰凉的木质桌面,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道演算公式,眼皮重得像坠了铅。他太累了,神经常年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连片刻的松懈都成了奢望,只想就这么趴着,让混沌的思绪暂时停歇
      忽然,一片枯黄色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晃晃悠悠飘进格栅,在空中打了个旋。叶片边缘已经蜷曲发脆,带着秋末的衰败,最终轻飘飘坠落在阳台的水泥地上,无声无息
      池淤的目光追着那片叶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自嘲。他的人生,何尝不就像这片落叶?看似有过短暂的飘摇,最终还是逃不过坠落的命运,连挣扎都显得苍白无力
      原生家庭的阴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从小就将他牢牢困住。父亲池海宇的打压式教育如影随形,哪怕他考了年级第一,得到的也从来不是夸奖,而是“为什么不是满分”的质问;母亲王智美的控制欲更是令人窒息,他的衣食住行、兴趣爱好,甚至交朋友的权利,都被牢牢攥在她手里。从小到大,陪伴他的只有永远做不完的卷子,和排得满满当当的补习班。直到上了高中,他成了别人口中的“天才”,补习班才终于停了——不是父母心疼他,而是觉得没必要了,他的成绩已经“够格”去冲击他们口中的目标
      除了这些,记忆里唯一的亮色,是小时候陪他玩过的一个小男孩。模糊的印象里,对方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笑起来眉眼弯弯,是他灰暗童年里唯一的光
      砰!——
      一声巨响猛地炸开,像重锤敲在池淤的心上,瞬间打散了他的思绪。他猛地回头,看见父亲池海宇站在格栅门口,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里翻涌着不加掩饰的怒火,像要将他生吞活剥
      “爸……”他刚开口,一个完整的音节还没落地,池海宇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十足的力道。池淤被打得偏过头,左脸颊瞬间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火辣辣地疼。他没有露出太多难以置信的神情,只是睫毛轻轻颤了颤——这样的场景,他早就习惯了,习惯到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你这个逆子!”池海宇的怒吼震得人耳朵发疼,“不好好学习,发什么呆!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说着,他一把抄起书桌旁墙角立着的竹棍,竹棍带着凌厉的风声,朝池淤身上狠狠打去
      池淤熟练地蜷缩在地上,双手护住头部和胸口,将自己缩成一个小小的团子。竹棍落在背上、胳膊上,带来一阵又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却连闷哼声都不敢出,只是咬着下唇,任由疼痛蔓延。嘴唇被他咬得发白,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爸……明天要……上学。”他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你还知道明天要上学?”池海宇的怒火更盛,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你考这个成绩,对得起我和你妈的付出吗!”
      竹棍一下又一下地落下,直到池海宇气喘吁吁,大概是打累了,才狠狠将竹棍扔在一旁,竹棍滚到墙角,发出“哐当”一声轻响。他恶狠狠地瞪了池淤一眼,转身摔门走出了房间
      池淤在冰冷的地板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撑着地面起身。他的后背和胳膊上布满了一道道红痕,有的地方已经微微肿起,一碰就疼。但他的内心毫无波澜,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些伤痕不属于自己。他清楚地知道,每次被打完后该做什么。于是,他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拖着有些僵硬的身体走出了房间,来到客厅
      客厅里的灯光有些昏暗,池海宇坐在沙发上抽烟,烟雾缭绕,呛得人喉咙发紧。母亲王智美坐在一旁,手里拿着针线,却没怎么动,眼神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满
      池淤缓步走到池海宇身旁,微微低下头,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爸,我错了,我下次一定考好。”
      “错?你知道你考了多少吗?”池海宇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声音依旧带着火气,“748!满分750,那两分去哪了!”
      “可能是地理。”他老实地回答,地理是他相对薄弱的科目,这次选择题错了一道
      “明天我去给你买卷子。”池海宇不容置疑地说,“高二了,别搞什么画画了,那都是不务正业,浪费时间!”
      “……知道了。”池淤的声音低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失落。画画是他唯一的爱好,是他在无边的学习压力下,唯一能让自己放松的方式,可现在,连这最后一点慰藉,也要被剥夺了
      一直没说话的王智美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语重心长”,却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暖意:“儿子啊,你再争点气,必须考上哈佛。你爸妈的梦想就是考上哈佛,但那个年代条件不允许,现在你有这么好的条件,可别辜负我们。哦,对了,今年也别住校了,在家住,妈看着你,也能好好照顾你。”
      “嗯……知道了。”池淤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知道,反驳是没用的,只会招来更多的责骂和惩罚
      回到房间。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空气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拿起桌子上的手机,解锁屏幕,点开了那个名叫“原始森林”的微信群聊
      群里比平时热闹得多,一群人似乎在为一道数学题较劲,消息刷得飞快,还夹杂着不少吐槽的表情包,甚至有人开始疯狂“问候”出题人和卷子的祖宗十八代,语气里满是抓狂
      池淤扫了一眼那道题,眉梢微微挑了挑。这么简单的导数题,居然没人会做?他心里这么想着,手指已经下意识地在屏幕上敲出了答案
      未在线:根号三
      柠檬:哥!!!你就是我亲哥!爱你哟~[飞吻][飞吻]
      未在线:滚
      还活着:@未在线 你知道咱班要来一个保送生吗?听说是从碧海四中保送过来的,还免试
      池淤看到“保送生”三个字,手指顿了顿,愣住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惊,也不是好奇,而是一种莫名的危机感——他担心这个保送生会在以后的日子里考第一,抢走他独占了十几年的“第一名”头衔
      从小到大,他都是第一名,也必须是第一名。在别人眼里,他是天赋异禀的天才,是遥不可及的学霸。可在池海宇和王智美的眼里,他依旧是个“差生”,是永远达不到他们期望的“失败者”。上学日,他有写不完的作业和卷子;假期,他有上不完的补习班和辅导课。每当凌晨,全世界都陷入沉睡,只有他还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忍着先天性腿疾带来的隐痛,听着客厅里父母时不时传来的争吵声,低头看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卷子,心里唯一渴望的,是一片寂静无波的湖水,能让他疲惫的灵魂暂时停靠
      窒息的家庭让他无数次想要逃离,可他没有别的办法。他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翅膀被剪得光秃秃,只能拼命学习,盼着成年之后,能凭着优异的成绩离开山西,离开这个让他喘不过气的家
      他唯一参加过的、与学习无关的活动,是小时候的一次夏令营。也是在那里,他遇到了那个小男孩。他记得对方当时正坐在房檐下,啃着一个冷掉的馒头,眼神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孤单和落寞。那一刻,池淤仿佛看到了自己,觉得他和自己一样可怜,便主动走过去,拉着他一起玩。那一天,没有卷子,没有责骂,没有父母的控制,只有两个孩子纯粹的快乐,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临走前,他送给了那个小男孩一幅画——一幅用蜡笔涂的、站在阳光里的两人,他希望对方能像画里的人一样,永远被阳光照耀,没有烦恼
      可最终,因为父母的控制和无尽的压力,他还是错过了那个唯一的朋友。连对方的名字,他都没能问清楚
      池淤回过神,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凌晨五点半。又要开始了,新的一天,依旧是被学习和压力填满的一天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王智美端着一盘刚烙好的小花生饼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刻意的温柔:“儿子,来,妈妈刚烙的花生饼,快吃两块,垫垫肚子。”
      池淤低头看着盘子里金黄的花生饼,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拿起一块,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
      “对嘛,这样才乖。”王智美见他吃了,脸上的笑容更浓了,“花生多有营养啊,对你身体好。”
      “嗯……”池淤应了一声,喉咙里却有些发紧。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花生过敏。从小就是
      他强迫自己咽下那块花生饼,拿起纸巾擦了擦手指,随后转头就朝门口走去,留下一句淡淡的“我去图书馆了,别跟着我”
      “不跟你?”王智美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语气里带着不满和怀疑,“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去图书馆?我那是关心你!”
      池淤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家门
      清晨的冷风迎面吹来,带着深秋的凛冽,刮在脸上有些疼。他踩着路边堆积的落叶,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周围偶尔传来早起行人的欢声笑语,那是与他格格不入的热闹。他的胳膊上已经渐渐冒出了细密的红疹,是花生过敏的症状,瘙痒难忍,可池淤却像毫无察觉一样,依旧快步往前走
      直到呼吸开始变得有些困难,胸口发闷,他才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抗过敏药,倒出两粒,就着路边的凉水咽了下去
      他想死。无数次,他都想过一了百了。这样窒息的生活,这样无尽的压力,这样没有温度的家庭,早就让他疲惫不堪。可他死不了。因为每次绝望到想要放弃的时候,总会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焦急,一丝期盼,拉着他从悬崖边退回来
      他走到家附近的一个湖边。湖面平静无波,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岸边的树木。池淤慢慢卷起袖子,露出精瘦白皙的手腕。手腕上戴着一个蓝色的护腕,紧紧贴着皮肤,像是在刻意藏着什么
      他将护腕摘下来,露出了手腕内侧纵横交错的刀痕。有的已经结痂,颜色暗沉;有的还很新鲜,是最近几天划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隐隐透着红色。这些刀痕,是他对抗绝望的方式,是他释放压力的出口,每一道都刻着他难以言说的痛苦
      窒息、控制、谩骂,像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先天的体寒让他常年手脚冰凉,后天的腿疾让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奔跑,精心画的画被母亲撕得粉碎,唯一的朋友也早已失去联系。他真的想一了百了,彻底解脱
      可就在这时,那个陌生的声音又在他脑海里响起,清晰而执着:“我在等你,我要找到你。你这样,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池淤的身体微微一震,握着护腕的手指紧了紧。他慢慢放下袖子,将护腕重新戴上,遮住了那些丑陋的刀痕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每次在他最绝望的时候,这个声音都会准时响起,一次又一次地挽回他?
      池淤沿着湖边慢慢走着,孤独的背影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单薄。他不知道明天的开学日会不会好一些,也不知道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想着想着,他又走回了家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他的胸口又开始发闷,呼吸困难。他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然后伸出手,缓缓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池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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