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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知意(一) ...


  •   冬山一直都记得,白清聿说知意的名字是取自《西洲曲》里的“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彼时他也悟不得其中的深意,村里人取名向来都简单上口,只觉得这姑娘的名字真是好听,他还没听过这样别致的名字。

      也许就是如此的别致,早一开始就注定知意不会是留在山村里的姑娘。

      “冬山哥哥,这些年,你回去过吗?”

      冬山摇摇头,江南距离隐河村还是太远了,来的时候步行到了镇上,又蹭了别人运货的车颠簸到了省城,最后才坐上拥挤的绿皮车,一路摇摇晃晃到的江南。

      就算是信件大概也很难寄到,毕竟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往隐河村写信,留在村里的也没剩几户人家了,好像找不到什么非要回隐河村的理由。

      “你呢,想过回去看看吗?”

      知意的脚尖轻点水面,不过就是在这村子里走了一走,然后随意找了个和小河相接的台阶坐下,一面有和煦微风,一面有淡淡春日,这样的江南真的和白清聿曾说的那样,有让人依恋的魔力。

      “其实两年前我路过了一下,但是没回去。”

      还有让人能坦然惬意地唠起过去的力量,不过她也一下分不清究竟是江南春惹人醉,还是时间在推着人长大,离过去终究是越来越远了。

      “我怕我见到他,就离不开了。这些年……”知意笑笑,“冬山哥哥你别笑话我,我真的挺想念阿原的。”

      “不会笑话你。”冬山望向河对岸的杨柳,前几天叶子还没那么绿,这照了几日春光,一整支柳条是愈发新鲜,有几片叶快垂到河面了。

      他觉得知意就像那些柳叶片,鲜活得快要不真实,和她比起来,自己还是太不坦诚。说到底,他才会怕知意笑话自己,再多的想念,最后都只是被写进了一封封寄不出的信里。

      “没想过改变什么吗?”

      “想过啊,但是好像也没什么用。”知意爽朗的笑声很衬春景,惊的一旁准备下河游泳的鸭子崴了下脚,不巧的是还被她捕捉到了,于是笑得愈发欢快。

      连着冬山也忍不住弯了眉眼,他时常很感谢生命里可以出现那么多意想不到的人,他们就像是来填补自己的空白一样,把酸甜苦辣、喜怒哀乐都一一尝过一遭。

      他便也没再问什么了,知意从来都是一个很不同的姑娘,否则她也不会出现在隐河村,有些人有些事,从一开始就写好了既定的未来。

      ……
      ……

      冬山和阿原跑到何婶儿家的时候,赵村长同白清聿正锁紧眉头在讨论什么。炕上双目紧闭的姑娘已经被何婶儿换了干净的衣服,洗净的脸上还能看到一些细小的划伤。

      阿原压低了声音去问,这才得知那姑娘身上的伤还挺严重,尤其是那两条腿,若是伤口感染加重,会有瘫痪的风险。

      算得上与世隔绝的偏远小山村里自然无人能处理这样的伤口,就算是到镇上估摸也难医治,况且暂时还不知这姑娘的来历。

      “还是得先去上樵,伤口好歹处理一下。”

      白清聿说着便准备上前将姑娘抱起,他虽是个教书先生,可有时的行事作风却相当果断,包括他当初决定回国当教书先生,也是瞬间拍板决定的事情。

      “何婶儿,还得跟您借一下板车,争取在天黑前能到上樵。”

      “行,没问题。”

      只是话音刚落,炕上的姑娘像是中了魔怔般,猛地睁开眼嚷嚷:“不去上樵,不能回去,不去……不能去……”手脚也不知忽然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就是不肯让白清聿抱。

      “我们不去,不去,别怕。”他也是瞬时地开口去安抚那姑娘,语调异常轻柔,边哄着边小心翼翼地去拥抱她,落在她背上的手掌绵软轻和,真真是怕再次吓坏了她。

      冬山不想承认他居然有些羡慕,他还未曾体会过这般的温柔。

      那姑娘也渐渐安静下来蜷缩在白清聿的怀中,含着泪花的空洞双眼里依然有挥之不去的恐慌。

      屋子里的人都没敢轻易出声,甚至也没发现阿原何时去而复返,手里拿着那袋白清聿给的糖。他没舍得吃完,分给爹娘一大半之后,每天也就尝一颗的甜。

      他从袋子里挑了个最大的,小步挪至炕边,缓缓伸手,将掌心里的糖递到她的面前。

      她还是躲了一下,身体稍稍往后藏了点,可一不小心对上阿原那双圆圆的眼睛,她又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这,这是先生给的糖,很甜的,你不要怕。”也不知为何要涨红了脸,阿原觉得自己伸着的胳膊在发紧,可她却始终不接过。

      目光流转片刻,白清聿向阿原要来装糖的袋子,拿了一颗给他。阿原自是聪明的,立马接过然后吃进嘴里,随即听白清聿说:“他叫阿原,是他将你带回来的。”

      姑娘似乎是听明白了,抿着嘴唇,这才颤颤巍巍地拿过糖果,舌尖接触到的瞬间,一大股熟悉的清甜将她包裹住,让原本挂在眼角的泪水开始一个劲儿地往下流。

      “这是怎么了?”阿原被她的眼泪吓愣住,一时间局促不已,慌张地看向白清聿向他求助。

      白清聿只是轻轻摇头,任她埋在自己的怀里哭,沉闷却抑制不住的哭声将整间屋子都渲染上了不可名状的悲伤。

      等到哭声变小,却是再次晕了过去,白清聿感到脖颈间一片滚烫。

      眉头一紧,他立刻起身将她背到自己背上,匆忙向门口走,“应该是伤口感染导致发烧了,得赶紧找大夫。”

      “可她不是说……”

      “去县里。”白清聿斩钉截铁打断赵村长,若是去镇上医治不了,那便独独浪费时间。

      “从后山下去,借隔壁村的马车能快点到县里,我同你一道去。”

      后山的路会陡一些,何婶儿的板车是用不上的,白清聿没有犹豫,背着她的双手收紧,跟在赵村长身后走得谨慎。

      这一去县里估摸得几天才能回来,白清聿让冬山和阿原回家去,两人面上不肯,可到头来也没跟着,站在原地望向后山的路,直至再也看不见白清聿的身影。

      但谁也没真的转身回家,脚尖始终朝着后山的方向,仿若蓄势待发的箭,只需要一声令下。

      身后有飞鸟惊起,山林的宁静被瞬间打破,凝固的血液有了号令,冬山一声不吭拔腿便朝后山追了出去,阿原愣了半晌,也一个劲儿地跟着跑。

      冬山记事起,在隐河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阿原,他大概比冬山大了几个月,像一簇始终跳动的火焰一般有活力。冬山话不多,阿原也习惯经常自顾自的说,赵村长说他俩性子上还挺互补,俩人之间的默契随着年岁递增,如同此刻,谁也没说话,在后山蜿蜒崎岖的小路上奔跑,目光相触时辅以一笑,很快就追上了白清聿。

      倒是赵村长先开口,没有责怪,反而是意料之中:“你俩小子跑这么快。”

      阿原率先抢道:“村长,我和冬山一会儿跟先生去县里就成,您就别一道了。”

      白清聿跟着点头,他本打算到了邻村借上马车就让赵村长回去,年纪到那儿了,腿脚总是不适宜长途跋涉的。

      “也成,你俩跟着白先生搭把手。”

      “好。”

      已经跑了大半个山,肉眼已经能看见邻村紧密排列的小房子,白清聿额间的汗在冬山的目光中顺着脸颊滑落,额前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两双腿和手大概都快麻木酸软,气喘地愈发急促,冬山好几次都想替他,却在白清聿那丝毫不曾懈怠的眼神中放弃劝说。

      他头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远不如面上那样,但他也没想过可以那般决绝。

      邻村村口近在眼前,赵村长大声吆喝着唤来村子里的人,两三句话便将那辆唯一的马车借来,邻村村长说好在今日没有出去拉货,否则就不赶趟了,还催促着他们赶紧去县里,这马今日草料喂得足,跑很快。

      连感谢都来不及说马车便扬尘而去,幸好冬山他们追了过来,白清聿现在才反应过自己好像并不会赶马车,也认不得去县里的路。

      他一路都在用自己的袖口给那姑娘擦汗,两双腿上的伤却是不敢多看的,每看一眼都只觉心惊胆战,心里默念着快到县里,这条路可真是又远又煎熬。

      阿原手里的鞭子挥得勤,冬山帮着喊叫避开偶尔遇到的行人,入耳的明明都是急促的声音,白清聿焦躁的心却莫名平息。

      好在真的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县里的医院,白清聿横抱起怀里的人箭步冲下马车,也顾不上下车时崴了一下的脚,连忙喊着大夫。

      脚踝钻心的疼和小腿的酸胀在大夫接过人的那刻排山倒海的涌来,他顺势跪坐在地,一时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先生!”

      汗水有些模糊视线,可他听得清冬山的声音。

      “大夫!请您看看先生,他的脚好像受伤了。”

      白清聿还以为没人看见刚才崴的那一下,他朝冬山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撑着一旁的椅子勉强站了起来,指指姑娘被带走的方向,“先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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