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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渭北”和“暮云” ...

  •   苍云军抵达邙山北郊的时候,血战已是尾声,残肢碎甲铺满山坡,只有腥气混合着硝烟味无声弥漫。一片尸山血海里,斜立着一面天策府旗。旗杆挂着残旗,远望像一杆吊着红缨的长枪;微风一起,燃起艰难跳动的火焰。
      让人肃然起敬。

      燕渭北和其他人一样,下意识向着那杆军旗靠近。他走在小队的最前面,走近后才发现,军旗是被一只手死死抓顶着撑起来的。
      燕渭北快步上前,俯身把护旗的天策连人带盔抱起查看。
      天策的头枕在冰凉的苍云臂甲之上,血水混着脏器碎片顺着铁甲蜿蜒而下。三道贯胸剑刀伤,十数支透甲箭。每道伤都足以索命,这人几乎已经欠命十几条了。

      可他居然还拼命留了一丝气息。
      燕渭北知道没必要喊军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能苦撑到现在。
      他轻唤几声,也不知对方是否还能听见。没想到天策原本微睁着的双眼,居然回光返照似地亮了起来,勉强聚焦后,目光灼灼地追着他。
      燕渭北愣了一下,俯身凑近:“你……是还想说什么吗?”
      天策似乎眯了下眼睛,扯动嘴角,被血污泥水挡住,看不真切。这个表情一闪即逝,像是幻觉。燕渭北见天策嘴唇开阖了两次,血水溢出没有声音。他感到有人隔着盔甲轻轻覆上了他的手。
      明明只有一瞬,但仿佛拉长了一生。天策的手垂落下来,刚刚聚焦的目光又散了。
      斜立的旗杆同时倒下,扬起一片血色尘埃。

      ……卫兵、务必、往北……还是外边?
      在初时,战友死亡会是极富冲击的悲痛。但经历多了,就会如钝刀割肉般麻木。
      燕渭北钝痛又麻木地想,这人苦撑至此,只留下了两字无声遗言。他等着什么?想对谁说?说的究竟是什么?又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燕渭北在混沌中毫无来由地想,他必须为眼前的人了结未尽心愿。
      热血顺着盔甲缝隙渗进燕渭北的内袍,初时微温,凉的很快。燕渭北抱着怀里熄灭渐冷的躯体,脑中反复排列着各种可能的两字组合。
      随即突然一震。

      他想到一个绝无可能的答案,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渭北。”
      素不相识的小将军苦撑着等他,躺在怀里见他便笑,碰他的手。那人的目光灼灼地追随着他,人生最后时刻留下的遗言,是他的名字。
      远隔千里的营地,未曾相识的人。
      燕渭北痛斥自己,再自恋的人也不该拿逝者开玩笑。
      这怎么可能呢,他连对方姓名都未知。

      ……
      安禄山兵变刚起,物资紧缺。每一个士兵的新甲,都有可能取材于某位牺牲的同袍。
      这个天策也不例外。对了,他的名字叫李暮云,无忌营中?最年轻的振威校尉。
      燕渭北找到李暮云铭牌的时候,刚刚为他脱去玄甲。
      擦净面上的血污,天策露出一张干净的睡颜。他鼻梁英挺、剑眉如画,嘴角伤痕擦不去·,恰好带上若有似无的笑意。
      燕渭北用湿帕轻拂伤痕累累的胸腹,手下摸到紧实的肌肉,一边放轻手下动作。他想这人若活着,嘴上不说,可能最是怕痛的;行动间,会不会带着点骄傲和稚气呢?
      正想着,燕渭北突然被拍了一下肩。一回头,原来是天策府中兵士伸手问他要铭牌,说是和战前家书一起送归。
      燕渭北紧抿着嘴,用拇指反复摩挲着刚找到的铭牌,却不肯放下。沉默良久,府兵催促再三,他避开与府兵的对视,温言道:
      “李暮云与我……有旧。”
      他垂眸恳求,“容情把故友家书给我,我一起送它们回家。”

      一转眼,距离战乱平息已过了半年有余。
      燕渭北还记得自己编的谎,但对于李暮云,他仍毫无头绪。
      他看着手中的信,战时的家书没有浆糊封口,配合狗爬封面更显得潦草。倒是保存这封信件的人,拿油纸层层包住放在盔甲之内,让这封信显得依旧如新。
      收信的地址是少林,收件人写“行识”二字。或许是为方便辨认,李暮云在边上还画了个闪亮的圆光头。

      看画的人会心一笑,但被画的人自己,怕是哭笑不得。
      行识定力尚可,看到燕渭北递来的信封,只抽了抽眼角,抬手念了声“阿弥陀佛”。
      燕渭北目光却牢牢粘着行识手中的信和铭牌,催促道:
      “故人遗愿,大师不看一下吗?”
      这句话莫名带着些敌意,行识闻言抬眼看了燕渭北一眼,却也不恼,顺从拆开封了口的信封。
      信中字不多,开头便是“此生心愿已了”,行识快速浏览了信中内容,随即看向燕渭北。
      燕渭北一直在静静等候,见他看过来,抬眼回望。
      行识又念了一句佛号,开口道:“暮云说,他想请送信人帮一个忙。”
      燕渭北“嗯”了一声,面上并无波澜。
      行识看着面前的人,左眼一跳,心里有一个模糊的猜测,接着说下去:
      “暮云此前曾在寺中许愿,如今他说心愿已了,想请送信人上三炷香,代他还愿。”
      “好。”燕渭北爽快回答。但他紧盯着行识的眼睛,接着问:“除此之外,故人还有其他我应当知道的事吗?”
      行识心中的猜想几乎证实,只好第三次念诵了“阿弥陀佛”。
      “既已知晓故人心意,施主今日便是来找贫僧解答的。”
      他叹了口气,说:
      “施主其实想问“溯回香”,对吗?”

      ……

      小狗掉光马甲的自曝信:
      行识大师如晤,
      你若收到这封信,代表我此生心愿已了。
      送信的人应该是我的战友,你抓他帮我上三炷香,算作还愿。万一送信的人是渭北(应该不会),那你也抓他还愿,只帮我一个忙,装作不认识他,也千万别提“溯回香”的事。
      我还留了点私房钱,帮我留给天策府遗孤,藏宝图画给你了。那旁边埋着我练字的一叠废纸,字丑,别打开,直接烧了吧。

      天策府 振威校尉李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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