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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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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俊从偏门出城时,月亮已经沉下去半个。刺骨的寒风,在辽东大地上来回凌/虐,令他想起父亲慕容皝不久前才说过的话——
“你跟你五弟差得太远。”
有吗?
慕容俊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带手下埋伏在进城必经之路的小道。他习惯性地摆出难以接近的姿态,知道即使手下们对埋伏地点有异议,但当自己的目光扫过去时,他们也只会毕恭毕敬地躬身弯腰,奉上最最敬畏的态度。
漆黑的小道尽头,开始有马蹄声响起。所有人熄灭火把,屏息凝神,握紧腰间佩剑的剑柄。
几天前,燕王慕容皝杀掉了为他开疆拓土半生的慕容翰。这对燕国其他功勋武将来说,是个危险的信号。尤其是那些曾经跟过慕容翰的人。
飞鸟尽,良弓藏。君臣之间猜忌的种子一旦埋下,早晚要迎来血腥的爆发。
慕容皝接到线报,慕容翰旧部意图谋反,他命嫡长子慕容俊带人埋伏在南门之外,好来个瓮中捉鳖。
而慕容俊却别有打算。现在,他埋伏的地点,是北门。
慕容俊很少上战场,他的手下也很少干这些真刀真枪会见血的勾当。“铛”的一声,有人紧张过度,佩剑撞上了马匹的盔甲。战马受惊,阵阵嘶鸣,顷刻间,埋伏的队伍陷入混乱。
打草惊蛇,叛军立刻察觉,打出撤退信号。慕容俊在一片仓皇中回望,看见始作俑者摔下战马,头盔歪斜,十指竟在冻土上抓出两道狰狞的痕迹:
“世子……世子殿下饶命,卑职罪该万死……”
战机转身即逝,现在可不是定罪的时候,慕容俊一挥马鞭:“跟我追!”
一马当先冲去的前一刻,他叫了一声地上始作俑者的名字:
“叛军一定会向西逃窜,你马上带人往西边的林子里走。”
截住叛军是首功,对方刚刚犯下足以令全部人努力泡汤的大错,突然之间又被慕容俊再次委以重任,震惊和不知所措爬了他一脸,甚至开始犹豫应不应该再接下这个任命。
他第一次供世子慕容俊差遣,就遇上平叛这么大的事,甚至,还关系到世子和五殿下在燕王那的明争暗斗。
那么重要的一环,自己真的有帮到世子殿下的能力吗?
自己连原地埋伏都会出现差错,真的能挡得住身经百战的叛军吗?
可慕容俊并未给他表忠心的机会,双腿一夹马肚,飘逸的金发在夜空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不容置喙的命令,落下来时掷地有声。
“……”
两队人马在城外展开追逐。叛军果然向西流窜,又被抄近道提前到达的小队截杀。那支小队的领头格外卖力,几乎以一己之力挡住整支叛军。一时之间,飞箭如雨,血流漂杵。
大约一炷香后,叛军的几个重要人物,被五花大绑捆到慕容俊跟前。
慕容俊正斜靠在一棵松树边,用丝帕擦着指尖的血。他的衣衫依然齐整,神情依旧肃冷,丝毫看不出亲自率军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慢条斯理地抬眼,看见又一队人马莫名其妙地闯入视线。
为首的正是他那可爱的五弟慕容霸。
“刀下留人!”
慕容霸声音格外响亮,在夜空中荡出数十圈涟漪:“父王说愿意赦免他们!”
“全部杀光。”
慕容俊冷冷下令。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燕王名号也没能让受命于他的人迟疑片刻。利剑刺入皮肉的动静接连不断。待慕容霸气喘吁吁赶至跟前,地上只有数不清的,已经断气的尸体。
“你来晚了。”
慕容俊垂眼,将带血的丝帕往他怀里一扔。
“五弟。”
慕容霸圆圆的眼睛瞪大,倒是比天上的月亮来的完满。
*
三更天,世子妃可足浑琇怜并没有入睡。
她等在慕容俊办公的府邸,跪坐在夫君平常批阅公文的桌前,对着铜镜描眉画眼。
公文成山的桌案,此刻又堆上香奁脂粉。我行我素,格格不入。
直到镜子里的女人足够光彩照人,华美无双,琇怜方露出满意地笑容。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把窗推开一条小缝。
寒风肆虐,整条长街都已坠入夜晚无边的黑暗,唯独这里,还有隔壁,慕容恪的府上亮着灯。
她在等人,他也在等人么?
门口有马蹄声传来,她等的人来了。可足浑琇怜忙跑出去,恰巧与进来的慕容俊撞个正着。
“夫君!”
成婚八年,两人有了两个孩子,感情仍然好如新婚。慕容俊身上带着淡淡的清香气息,浅金的发梢末端沾染潮气,似乎刚刚沐浴熏香过。
“今晚没出什么意外吧?”
可足浑琇怜美眸睁大,踮起脚尖,双手勾住慕容俊的脖颈。
每当这时,慕容俊就会配合地微微弯腰,浓密的长睫随眸光下覆,瞳孔里跃动着一汪碎金。
尽管琇怜十分迷恋夫君英俊的外表,夜里湿汗淋漓地被他翻来覆去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但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关心。她看见慕容霸紧随夫君身后出城了,似乎受燕王命令,要活捉城外那些叛军。
“没有。”
慕容俊将她抱进室内,放上书桌。躞蹀带扣出一截收束流畅的腰身,衣带上面挂的玉佩,就在她眼前,同火光晃动。
“我只是把他们都杀了而已。”
“你把他们都杀啦?”
琇怜一下清醒了,抬起头:“燕王那边怎么交代?”
慕容俊没说话。
“不过,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道理。”
琇怜说话的语气像一只轻快的画眉鸟,叽叽喳喳在他耳边鸣叫出一整个春天:“大名鼎鼎的世子殿下,怎么会打没把握的仗、冲动行事呢?城外那些死掉的叛军,以前都或多或少站队过慕容霸吧?你真是个坏人。”
她一边说,手指一边在慕容俊的衣带上流转。
平日不苟言笑的慕容俊,似乎很享受夫人娇媚的做派,闭了闭眼:“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你知道的,”琇怜吻住夫君的唇,极为自然地将自己送了上去:“我从小就想当燕王后,夫君你会给我的,哦?”
慕容俊轻笑一声,说当然。
等慕容皝死了,燕国就是他的。虽然那个时候,他已经被慕容皝作践得不人不鬼了,但,那有什么关系?他一定会血淋淋地笑到最后。
烛火明明灭灭,长吻过后,慕容俊恢复往常冷淡的神情:
“我晚上还有事,我先叫人送你回去。”
“这么晚还有事?”琇怜扑进他怀里,撒娇道。
慕容俊不买账:“是很重要的正事,拖不了。”
琇怜只能识趣离开。
“那好吧。”
慕容俊体贴地把夫人送上门口的马车,又解下自己的披风,温柔披在她的肩上。
他在寒夜里站了许久,直到马车消失在长街末端。
他没有重新回到自己办公的府邸,而是转头去了一墙之隔、另一个人的住处。
慕容恪还没有休息,还在桌案前忙碌。慕容俊不由分说,按住他肩膀将他往后推倒。桌上的笔砚书卷咕噜噜滚了两人一身。
慕容俊的动作并不轻柔,反而有些粗鲁,一种不加掩饰的粗鲁。不过无所谓,他清楚对方永远不会忤逆自己。
慕容恪住的地方很干净,从里到外一切井井有条,原本铺设整齐的床铺因他的到来褶皱布满,凌乱不堪。
【以下略】
慕容俊就得去向慕容皝解释违抗命令杀掉叛军的原因。(to审核大人:这句话哪里需要锁了?)
不知过了多久,永远只对他逆来顺受的慕容恪终于出声。
“殿下还是太善良了。”
这声音有些喑哑,但语气非常平和:“为什么殿下总是要那么善良?”
“善良?”慕容俊冷冷一笑:“你在开玩笑吗?”
“燕王眼里容不得沙子,不可能网开一面,放过有二心的叛徒。”慕容恪伸出酸软的手臂,轻轻为他按摩头上的穴位,缓解疲劳:“燕王会把他们折磨得生不如死。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给他们一个痛快。这些人,都是当年跟翰叔叔受过伤流过血的功勋。燕国有如今,他们功不可没。”
“所以呢?”慕容俊皱眉,有点不耐烦。
慕容恪平道:“所以给他们一个痛快,是殿下唯一能做的事了,以此慰藉他们这么多年的付出。翰叔叔当时是喝毒酒走的,走的时候非常痛苦,殿下肯定没有忘记。”
慕容俊沉默半晌:“我昨晚又梦到他了。”
慕容翰对他很好,会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他,希望自己的后辈们继续接替自己守好燕国。
不像慕容皝,为了给心爱的五儿子慕容霸铺路,故意告诉他叛军错误的动向。
慕容俊不可控地烦躁起来。
要不是慕容恪提前探知叛军会走北门,到时扑了个空,功劳全被慕容霸占去,自己还免不了被慕容皝一顿羞辱,颜面扫地。
“殿下不要忧心。殿下一定不会变成下一个燕王。”慕容恪的按摩手法了得,虽然身处下位的他才是事后更需要照顾的那个:“并且,殿下一定要顺利当上燕王。只有这样,这种事才不会再在日后发生。无论何时何地,我永远愿意供殿下驱策。”
慕容俊没搭话。
他从来不会全心全意地信任任何人,始终留三分余地。
他看向慕容恪,这个因为血缘和出身永远不可能和燕王之位产生关系的枕边人,这个刚刚与他血脉□□交融过的人:
“你当我是你青史留名的垫脚石吗?”
能留名的又不止帝王。他从不与人交心,他知道慕容恪也从不真正与人交心。
小时候一起玩,长大了搞到床上去,其实什么都代表不了。
慕容恪说不是,双眸灿灿。
“我当殿下是一匹白马。意气风发,永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