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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破冰讯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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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持续低烧的第三天,终于决定请假去趟医院。
早晨七点,他撑着昏沉的额头走出公寓楼时,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陈烬的车。
车停在街对面,车窗半降,驾驶座上的人似乎睡着了,头歪向一侧。
林昭本想装作没看见,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因为他看见,陈烬怀里蜷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黑白相间的长毛奶牛猫,正舒舒服服地窝在陈烬的臂弯里,眯着眼睛睡得正酣。
是“眼睛”。
林昭站在原地,晨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那只猫,他以为早已消失在七年前那个被查封的家里。
而此刻它正安逸地躺在陈烬怀里,胖得像个巨型毛球。
陈烬动了一下,醒了。他睁开眼,第一反应是低头看怀里的猫,手指轻轻挠了挠猫下巴。“眼睛”舒服地蹭了蹭他的手。
然后陈烬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的林昭。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人都僵住了。
陈烬先反应过来,他小心地把猫放在副驾驶座上,推开车门下车。动作间,“眼睛”也跟着跳下来,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向林昭,尾巴高高竖起,毫不认生地蹭了蹭林昭的裤腿。
“它……”林昭的声音有些干涩,“它还记得我。”
“猫的记忆很长。”陈烬站在几步之外,没有靠近,“尤其记得对自己好的人。”
林昭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摸了摸“眼睛”的脑袋。猫立刻发出响亮的呼噜声,用头顶蹭他的手心。这个触感,七年了,竟然一点没变。
“你一直养着它?”林昭没有抬头。
“嗯。”陈烬的声音很轻,“从林家花园带回来后,就养着了。它很挑食,只吃一个牌子的罐头。肠胃也不好,换季容易吐。要定期驱虫,它特别抗拒洗澡和剪指甲……”
他说着这些琐碎的养猫日常,语气平淡,像在汇报工作。但林昭听出了别的东西,那是一种长达七年的、沉默的陪伴。
“它晚上喜欢睡在我枕边,”陈烬继续说,“有时候我加班到凌晨回家,它就在门口等着。不叫,就坐在那里,看见我回来了,才慢悠悠走开。”
林昭的手指陷在猫柔软的毛发里。
晨光中,他看见陈烬眼下淡淡的青黑,像浓秀睫毛投下的阴影,苍白的皮肤毫无血色,蛰伏在暗处的吸血鬼突遇微光般,带着一丝朦胧忧郁的不真实感。
林昭看见他衬衫领口微微的褶皱,看见他袖口处一个不起眼的线头。这些细节拼凑出一个不那么完美却真实的陈烬,一个会疲惫、会疏忽、会养着一只猫等一个人七年的陈烬。
“你在这里……”林昭终于问出口,“做什么?”
陈烬沉默了几秒:“我知道你病了。昨天在餐厅,你弹错了一个音。很轻微的失误,但那是你从来不会错的段落。”
林昭怔住了。他自己都没注意到那个失误。
“我看了你的排班表,知道你今天休假。”陈烬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握着车钥匙的手收紧了,“医院我已经预约好了,是海城最好的消化科专家。如果你愿意,我送你去。如果你不愿意,我把预约信息发给你,你可以自己去。”
他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放在路边的邮筒上。然后他弯腰抱起“眼睛”,对林昭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车子。
“陈烬。”林昭叫住他。
陈烬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猫……”林昭的声音很低,“能让我……再抱抱它吗?”
陈烬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他慢慢转过身,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把猫递到林昭怀里。
“眼睛”熟悉地调整姿势,在林昭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打呼噜。
林昭抱着猫,感受着那温暖的重量和规律的呼吸。七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这个冰冷的早晨,开始缓慢地融化。
“谢谢。”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为了猫。”
陈烬看着他,眼神深沉复杂:“那个时候,我很想你。”
然后他转身,上车,启动引擎。黑色轿车缓缓驶离,消失在晨雾中。
林昭站在原地,抱着猫,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邮筒上那张纸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医院的名字和预约时间。
他最终没有去陈烬预约的医院。
但他去了另一家医院,看了医生,拿了药。
回家的路上,他买了一盒那个牌子的猫罐头。
钟鼎再次出现,是在一周后的慈善拍卖晚宴上。
这场晚宴由海城商界联合会主办,受邀者非富即贵。林昭作为老板特派的钢琴师,在宴会厅一侧演奏背景音乐。
他穿着合体的黑色礼服,指尖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尽量让自己融入环境,成为背景的一部分。
直到他看见了钟鼎。
钟鼎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挽着一位身着高定礼服的女伴,正与几位商界大佬谈笑风生。但林昭注意到,钟鼎的目光每隔几分钟就会扫向自己的方向,那种粘腻的、充满占有欲的眼神,让他胃部一阵不适。
中场休息时,林昭去了洗手间。他站在洗手台前,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压下那股烦闷感。
镜子里出现了另一个人。
“昭儿,”钟鼎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亲昵,“我们真是有缘。”
林昭没有回应,抽了张纸巾擦手,准备离开。
“别急着走。”钟鼎挡在门口,“我们聊聊。七年了,你连几分钟都不肯给我?”
“钟先生,”林昭的声音冰冷,“我们没什么可聊的。”
“陈烬就有?”钟鼎的笑容冷了下来,“我看见了,那天在餐厅。他为了你,差点把我手腕捏碎。怎么,你觉得他比我好?觉得他现在成功了,能给你更多?”
林昭抬眼看他,眼神里是全然的冷漠:“这和你无关。”
“当然有关!”钟鼎突然提高音量,又迅速压下,“林昭,你知道这七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我看着你家出事,我动用了所有关系找你!后来知道你回国了……在餐厅弹琴,你知道我什么感受吗?我心疼!我想照顾你,想把你从那种地方拉出来!”
“我不需要。”林昭一字一句地说。
“那你需要什么?需要陈烬那种虚伪的忏悔?”钟鼎逼近一步,“你知道他为什么找你吗?愧疚?爱情?别天真了。他现在是光熵科技的CEO,需要完美的人设。一个深情寻找初恋七年的故事,多好的公关素材?”
林昭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可以给你更好的。”钟鼎的声音软下来,带着蛊惑,“不是施舍,是合作。我爸在筹办一个艺术基金会,需要一个懂音乐的负责人。你可以体面地工作,做你喜欢的事,不用再看人脸色……”
“钟鼎。”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两人同时转头。
陈烬站在洗手间门口,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在钟鼎和林昭之间扫过,最后定格在钟鼎脸上。
“钟少,”陈烬的语气礼貌而疏离,“拍卖会要开始了,令尊正在找你。”
钟鼎的脸色变了变。他看了一眼林昭,又看向陈烬,最终扯出一个笑容:“陈总消息真灵通。怎么,这也是你‘照顾’的一部分?”
“我不懂钟少的意思。”陈烬微微侧身,让出通道,“请。”
钟鼎深深看了林昭一眼,转身走了。
洗手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林昭转身,继续洗手。水流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他说的艺术基金会,”陈烬突然开口,“确实存在。钟氏集团今年重点推进的项目,预算三千万,确实是个很好的机会。”
林昭关掉水龙头,没有说话。
“如果你感兴趣,”陈烬的声音很轻,“我可以帮你牵线。不通过我,直接联系钟氏的人力总监。你的履历足够,他们不会拒绝。”
林昭终于转过身,看向陈烬:“你在试探我?”
“不。”陈烬摇头,“我在给你选择。”
四目相对。洗手间顶灯的光线从陈烬头顶洒下,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林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七年的时光,在这个男人身上沉淀下来的沉稳力量。
“钟鼎说的有一点没错,”林昭轻声说,“你变了。”
“人都会变。”陈烬承认,“但有些东西没变。”
“比如?”
陈烬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昭以为他不会回答。
然后他说:“比如我知道,如果我今天用任何方式阻止你接受钟鼎的offer,那我就和七年前没什么两样,自以为是的‘为你好’,实际是剥夺你的选择权。”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林昭,你可以选任何路。包括彻底离开我的视线,包括接受任何人的帮助,包括……永远不原谅我。这是你的权利。”
林昭的心脏,在这个瞬间,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看见陈烬眼中的认真,看见那背后深藏的痛楚和克制。
这是一种更沉重、也更真实的成长。
“拍卖会要开始了。”林昭最终说,避开了那个话题。
陈烬点点头,让开门口:“我等你先走。”
林昭走出洗手间时,听见陈烬在身后轻声说:“还有,钟鼎的伤,我赔了他一辆新车。生意归生意,私人恩怨归私人恩怨。这一点,我分得清。”
林昭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继续走向宴会厅。
但他的嘴角,在这个无人看见的瞬间,几不可查地扬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
拍卖会进行到一半时,出了意外。
一件当代艺术家的油画作品,竞拍价已经抬到两百万。钟鼎举牌:“两百五十万。”
“三百万。”另一个声音响起。
全场哗然。出价的是陈烬。
钟鼎转头看向陈烬,眼神冷了下来:“陈总对油画也有兴趣?”
“最近在学习艺术投资。”陈烬的语气平淡,“钟少要继续吗?”
“四百万。”钟鼎再次举牌。
“五百万。”
竞价在两人之间展开,价格迅速攀升到八百万,已经远远超出那幅画的实际价值。全场窃窃私语,所有人都看出了这不是一场普通的竞拍。
林昭坐在钢琴前,指尖下的旋律依然流畅,但他的后背已经渗出了细汗。他看见钟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看见陈烬始终平静的表情,也看见周围人探究的目光。
“一千万。”钟鼎几乎是咬着牙报出这个数字。
陈烬沉默了。他端起香槟,轻轻晃了晃,似乎在思考。
全场屏息。
然后,陈烬放下酒杯,对拍卖师微微一笑:“钟少对这幅画真是志在必得。我退出。”
一锤定音。
钟鼎拍下了那幅画,但脸上没有丝毫喜悦。他付出了远超预算的价格,在所有人面前被陈烬摆了一道——陈烬故意抬价,又在关键时刻抽身,让他成了冤大头。
宴会中场休息时,钟鼎终于找到了机会。
他端着酒杯走向钢琴区,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几个人听见:“林昭,看来陈总也没那么在意你嘛。一千万就不跟了?”
林昭的手指停在琴键上。
“钟少说笑了。”陈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林昭身侧半步的位置,既不过分靠近,又形成了一个保护的姿态。
“艺术品投资要理性。一千万已经超出那幅画的价值上限,再跟就是意气用事了。钟少愿意为热爱买单,是雅事。”
这番话滴水不漏,既解释了为什么退出竞价,又把钟鼎架在了高台上。
钟鼎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盯着陈烬,又看向林昭,突然笑了:“陈烬,你知道我最佩服你什么吗?就是这份虚伪。七年前为了前途放弃林昭,七年后又装出一副深情模样。生意做得真不错,连感情都能算计。”
周围安静下来。几位宾客投来好奇的目光。
陈烬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静静地看着钟鼎,眼神深得像海。
“钟鼎,”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区域,“七年前我做的选择,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我不辩解,因为任何辩解都是对那段感情的侮辱。”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有一点你说错了。我没有算计感情。光熵科技从创立到今天,每一分成绩,都是为了有一天能站在这里,有资格说对林昭说……”
陈烬郑重的转向林昭:“对不起,当年是我的错,但我一直很爱你。”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