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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赏罚 ...

  •   ………

      赵寰一步步向前走着,在他眼中,那个跪在黄土地上的绯-红色小点逐渐放大、清晰,最终变回了他所熟悉的那个南宫月——

      此刻正以一种绝对顺从的姿态,一动不动地跪伏在那里。

      看着那纹丝不动的跪伏身影,赵寰心中那股无名火却越烧越旺。

      在他眼里,眼前这人仿佛就像一条最会伪装的忠犬,刚刚才迅猛地露出了能咬断敌人喉咙的利爪和獠牙,此刻却又迅速收起,摆出最温顺无害的样子。

      会咬人的狗,通常都不叫,你是这种狗吗,南宫月?

      你心里到底藏着多少朕不知道的爪牙?

      赵寰阴郁地想。

      赵寰终于走到了南宫月面前一步远的地方,站定。

      赵寰清了清嗓子,硬生生将胸腔里翻涌的微怒与更复杂的情绪压下去,将声音拉成一种近乎平直的调子,对着地上依旧深深匍匐的身影说道:

      “朕都快要忘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瞬间变得死寂的百官听得清清楚楚,

      “朕的甲等头科……原来在这里啊。”

      赵寰顿了顿,语气听不出是赞叹还是讥讽:

      “好射艺啊,佥事大人。看来让你终日埋首于这些文书统计工作,真是屈才了。”

      南宫月太了解赵寰了。

      即使跪在地上,视线里只有离鼻尖仅一毫厘的黄土,他也能从这平静语调下感受到那如同压抑着汹涌岩浆的火山般的怒意。

      眼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潜邸里需要他护卫的二爷,而是执掌生杀大权的陛下。

      罢了。

      南宫月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气息放得愈发轻缓恭顺。

      他轻声回应,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陛下和近处的人听清:

      “陛下无恙,微臣便心安了。如今手上的这份文书工作已是陛下开恩赏赐,微臣……不敢再挑三拣四,只求能为陛下分忧。”

      “哦?是嘛?”

      赵寰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带着明显的不信。

      他向前踱了半步,靴尖几乎要碰到南宫月的额头。

      “你甚至说这话的时候……都不敢看着朕。”

      南宫月闻言,只得依言微微抬起头,但他的视线依旧低垂,恭敬地落在陛下那双绣着金线的龙纹靴尖上,不敢再往上移动分毫。

      直视圣颜是为大不敬,他不能再授人以柄。

      然而,下一秒,南宫月的下颌猛地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攫住!

      赵寰竟然用手中的马鞭柄,硬生生地抵着他的下颌,迫使他将脸抬得更高!

      脖颈被迫扬起一个有些难受的弧度,南宫月甚至能感觉到鞭柄冰冷的硬度和陛下手上传来的、毫不掩饰的怒气。

      但即便如此,南宫月的目光依旧固执地向下收敛着,长长的睫毛垂覆,不敢与赵寰那双此刻必然燃烧着怒火的眸子对视。

      这副明明被强制抬起脸、却依旧不肯正视他的模样,彻底将赵寰气笑了。

      “呵……”

      赵寰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声,握着马鞭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几乎要抵碎南宫月的下颌骨,

      “好,好得很。南宫月,你如今……是连看朕一眼,都不愿意了?”

      “臣不敢。”

      南宫月的声音依旧轻而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被扼住咽喉后的气弱,却像一点火星,瞬间引燃了赵寰压抑的所有怒火。

      “好…好…好!”

      赵寰气极反笑,连说三个“好”字,握着马鞭的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

      “你现在不敢?呵,你以前可是敢得很!”

      赵寰的思绪猛地被拽回那个大雪纷飞的寒夜,端王府阶前的积雪被血色染红。

      十七岁的南宫月就那样跪在冰天雪地里,额角淌着血,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毫无畏惧地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着那些如今看来依旧可笑至极的“道理”,固执地求他一个“成全”。

      鲜血流下,大雪落下,都掩不住那份灼人的执拗。

      而如今,二十七岁的南宫月跪在他面前的黄土之上,即便被他用马鞭强行抬起脸,视线却依旧低垂躲闪,只会说一句“不敢”。

      自己花了多少心血在南宫月身上?

      教他识文断字,引他读四书五经,请师傅授他武艺……

      却偏偏,没把他教会什么叫真正的“忠”,什么叫绝对的“听话”,怎么才能摆出一副能让君王安心、讨喜的臣子模样!

      或者说,他学会的“忠”,从来就不是自己期望的那种。

      南宫月始终执拗地守着他自己信仰的那一套东西,做着这朝堂里最不合时宜、最不讨喜的“孤臣”!

      十年光阴,就只学会一个“不敢直视圣颜”?

      赵寰眼底掠过一丝讥讽的怜悯,他彻底看透了。

      就像冯敬那老东西说的,这人骨子里就是个轴性子,无论表面装得多么顺从恭敬,都改不了那令人恼火的本质。

      “学的太慢了,南宫月。”

      赵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随着马鞭柄被自己不断加力,南宫月的喉咙被死死压迫着,呼吸变得极其困难,脸色正逐渐由红转白,透出窒息的征兆。

      赵寰知道,在这个距离下,即便手无寸铁,以南宫月的能耐,想要制服自己、摆脱钳制,依旧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是,南宫月没有动。

      南宫月甚至没有一丝挣扎的意图,只是平静地、甚至是顺从地,在他的手里忍受着逐渐加剧的窒息痛苦,身体因为缺氧而开始微微颤-抖,却依旧保持着跪姿。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一副该死的、执拗的、宁愿自己难受至死也要坚持某种可笑原则的模样!

      赵寰的目光死死盯在南宫月那光洁的额角上——

      那里曾经被自己掷出的墨玉镇纸砸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如今岁月抚平了痕迹,什么也没有留下,但那根刺却始终扎在他自己心里。

      他现在恨不得立刻扒了南宫月身上这套刺眼的绯-红色官服,看看那吃他端王府的饭养大的身体的脊背上,是否还残留着当年潜邸私刑留下的、纵横交错的鞭痕!

      那些他亲自下令鞭挞出的伤痕,是否也如同这额角上的伤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还是说,依旧深深地刻在这具看似温顺的皮囊躯壳之下,一如他那颗永远也驯不服的心?

      罢了。

      赵寰心中冷哼一声,涌起一阵无力与厌烦。

      他手里的马鞭,当年在潜邸时就未能真正让这人屈服,更何况如今?

      再与南宫月这般置气纠缠下去,倒显得他自己还是当年那个需要依靠鞭挞家奴来发泄怒火、实则弱不禁风的王爷了。

      如今,他已是九五之尊,坐拥天下,何必再与一个南宫月斤斤计较?

      岂不是自降身份?

      想到这里,赵寰握着马鞭的手骤然松开。

      正被扼住咽喉、近乎窒息的南宫月骤然失去支撑,身体一晃,险些栽倒,但他立刻用手撑住地面,稳住了跪姿,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脖颈上那道被鞭柄卡出的红痕清晰可见,呼吸粗重而急促。

      然而,不过短短几息之间,南宫月便强行压下了所有不适,迅速收敛了狼狈的神情,呼吸重新变得平稳,再次恢复成那副低眉顺目、仿佛一切如常的样子,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赵寰冷眼看着他这番快速的“恢复”,心中那股邪火莫名又被勾起点余烬,但他强行按捺住了。

      他目光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百官,声音刻意提高了些,恢复了那种平稳威严、赏罚分明的帝王腔调:

      “南宫月,护驾有功,”

      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赏赐,

      “赏黄金百两。”

      紧接着,赵寰话锋一转,语气加重:

      “但是,擅动元帅遗弓,冲撞英魂,乃大不敬之过!罚你在此张礼桌前,跪满十个时辰,明日不必上朝了。”

      说完,赵寰目光转向一旁不知何时已悄然走近、正垂手恭立的白晔。

      他知道白晔是来禀报各项收尾工作已基本就绪,请示是否可以起驾回宫了。

      赵寰便顺势对白晔吩咐道:

      “白晔,记得找一个小内侍,在一旁帮佥事大人好好记着时辰,”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免得佥事大人跪晕了头,记不清。”

      白晔心脏一紧,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立刻躬身应道:

      “是,奴才遵旨。”

      他此刻前来,确实一方面是公务所需,另一方面更是心焦如焚地想亲眼确认将军的状况。

      但白晔只能将所有的担忧死死压-在心底,按照皇帝的旨意办事。

      “五军都督府同知何在?”

      赵寰又扬声问道。

      “臣在!”

      五军都督府同知曹敏立刻从人群中-出列躬身。

      “你的佥事,”

      赵寰瞥了一眼跪着的南宫月,

      “这秋狩猎获录的最后汇总呈报事宜,估计是干不了了。你看着接手,负责收尾吧。按照最终统计的排名,将赏赐,包括那柄弓,都依照先前议定的章程分发下去,不得有误。”

      “是!臣领旨!”

      曹同知连忙应下。

      最后,赵寰的视线重新落回南宫月身上,带着一种最后的、居高临下的审视,问道:

      “南宫月,朕如此赏罚,你可有意见?”

      南宫月深深叩首下去,额头抵在微凉的黄土上,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陛下圣裁,臣……谢陛下恩赏。”

      赵寰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仿佛只是走个过场。

      他终于冷哼一声,甩了甩袍袖,在内侍与侍卫的簇拥下,转身登上御辇。

      “起驾——回宫——!”

      随着太监的唱喏声,圣驾缓缓启动。

      周围的文武百官、勋贵宗亲们也如同潮水般随之退去,每个人经过跪着的南宫月身边时,目光都复杂难辨,却无人敢停留片刻。

      喧嚣的围场迅速变得空旷寂静,只剩下秋风卷起尘土的气息。

      最终,唯有南宫月一人,依旧笔直地跪在那张已经空空如也、失去了“镇岳弓”的礼桌之前,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一个被指派来的、战战兢兢的小内侍,拿着计时的更漏,远远地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忠实地执行着皇帝“记时辰”的命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赏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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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开段评啦~期待大噶段评捏!!(注入更新能量!啪啪啪打字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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